第210章 经师人师

经师易遇指航程,人师难觅德慧灯。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萌茗在出神状态中看见犹如海市蜃楼的幻境,古堡厨房内过往的喧闹再次呈现在其面前。她看到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少女被其他下人们排挤,就在那少女离开厨房的刹那和返回的喇嘛撞了个满怀,可双方都对此浑然不觉。

喇嘛告诉萌茗,刚才的响动是明神父在顶楼找到了新年剩下的备用礼花弹,他想利用这些礼花弹召引来镇中的增援。

萌茗为自己亲眼所见的两套平行实相所困惑,她不知道那个叫“玛依”的少女后来怎样了——或许都是孕妇,都面临着相同的生活窘境,她感到对那女孩的惺惺相惜。

松赞大妙告诉萌茗,其实人生中所经历的大多数场景都是梦世界里被规划好的。那些所谓离世的人并没有真实存在过,都只是矩阵为角色体验剧情而生成的。就好像在梦里你真切地看到并体验了亲人的离世,可梦醒时,那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音容如故。

萌茗怎么也无法想明白这怎么可能,更不能理解为什么喇嘛说“在这个泡影世界里,只有你自己。​”喇嘛看她无法打开心结,于是很诚恳地看着萌茗说:​“你这一世将是你在人间经历的最后一次。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

但你要知道,你这一生,我们已经尝试了很多遍,到现在为止,这是效果最理想的一次。我希望你能调动起自己全部的求生欲,与我们配合度过今晚。​”萌茗问:​“你是说度过今晚,我往后的人生就顺遂安康了吗?

我和我的孩子都能不再为衣食而忧虑,不再被世人指点?​”喇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很想告诉你‘是的,一切都会很幸福’,但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和孩子的生活窘境确实会好很多,但与你未来要经历的艰辛相比,你过去的经历要算是幸福的了。​”萌茗吃惊地看着喇嘛,慢慢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喇嘛的表情与眼神,一再确认喇嘛没在开玩笑后,慢慢地摇摇头,苦笑自嘲道:​“那我干嘛要如此辛苦地活下去,干嘛要把这个小家伙也拖入火坑呢?你们此刻是来救我的,还是魔鬼派来的恶魔看守?让我连解脱了断的机会都被剥夺。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故事有多少是真,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灵魂有自虐的癖好!但如果它喜欢这些苦难的历练,那就让它自己来玩吧,我只想安生地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喇嘛很是无奈地说:​“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与困惑、无奈与愤恼。但我们都只是这泡影中的幻化,如果没有神魂的参与,你我他就与这世界一起幻灭成空,犹如晨起梦醒后,梦里的世界瞬间消散,梦里的场景、人物、星空、大海,都不再可被你感知。​”萌茗问:​“你是说当我意识觉醒或死亡后,这个世界,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与其中的所有人物、大地就都会瞬间消失?​”喇嘛说:​“可以这样理解,但并非就是如此,这很难解释。

就好像是你在读一本小说,在你读小说的时候,那故事里的世界与人物们都无比真实与鲜活。你什么时候拿起那小说,那世界的时间线与故事进程就会随着你的阅读而展开时空更新。故事里的人物们,有的相爱成亲有了小孩,有的相互伤害甚至死去了。在你放下书本前,你就真实地活在那故事里。当你放下那故事书,去做别的事时,那个世界里的一切对你而言就都不过是意识中的记忆和一本已经被放下了的书稿。这故事被很多人读过,那故事里的人物们包括主角,一次次地在被阅读时鲜活生动,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消亡。

你作为这故事的阅读者,可以说放下书稿的那一刻,那个世界对你而言就已经不存在了,只留下对其的记忆。但那个世界与那些人物并没有因你的不在意而消亡消失,只要还有在读那故事的人在,那个世界就被一遍遍地展开着。有许多人甚至会以那故事的蓝本,写出前传与续集,写出不同版本的外传与戏说。这些展开成为了历史与未来,让整个故事显得真实与厚重,让人物们有了祖先和后代,还有了不同版本的人生展开。

我们此刻确实就生活在这样的梦世界里,依据自己的心愿经历着自己选择的人生课业。每个人都有权凭借自己的自由意识全然拒绝与自己的神魂配合,使其无法达成其人生规划与初心所愿,这是我们作为实际存在的权利。而神魂也有自己的权利,它可以一次次重启这角色的人生,或让无法达成发展的角色快速终结,避免浪费宝贵的生命能。​”萌茗此时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字一顿地问喇嘛:​“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是寻短见或主动作死,神魂就会重启这角色,让我从头来过,直到它满意为止;而如果它对我的作为图谋不满意,它分分钟可以下线,让我这个角色我心梗、脑梗、意外挂掉。我作死就是罪孽,它愤然离去就是理所当然?​”喇嘛挠挠头想了想说:​“你这说法听起来很怪,但事实恐怕就是这样。

你们女孩子不都这样吗?男人要是搞了些什么不妥当的,就会被骂被分手,而男人要是选择先提出分手,就是不负责任的渣男。男人说分手只说一次,可女孩总把分手或离婚挂在嘴边。​”萌茗一时想不明白喇嘛在说什么,觉得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没什么意思,于是在忍耐宫缩阵痛过去后,问喇嘛:​“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大梦一场,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努力地救我?

如果这个世界是我幻梦一场,那你和明冥又是什么?你在镇子里到处讲说你的道理又有什么意义呢?​”喇嘛说:​“此刻我在你的世界中,你也在我的世界中。我的世界里有不止一个你,有些早就死去了,有些还在挣扎,有的则刚刚重新出生。而你的世界里也有众多个我,有的此刻在和你说此番道理,有的没能学成佛法,有的此时在为你送葬。

你的世界有无数种可能被展开着,我的世界也是如此。当你我的世界在某些环节中彼此需要对方出现,就会依据自己自身的当前意识状态与某一版对方相遇。当然相遇的那个对方具有怎样的意识状态、会彼此展开怎样的互动故事,都是依据各自意识形态能量频率相互匹配出来的。

说直白些,更好的我就会遇到更好的你,反之亦然。所以我在不断地努力通过一次次的尝试,让自己有资格遇到更好的你,并有机会促进你我都获得更深刻的领悟。当然明冥也是这样的。这就好像是三原色的玻璃,相互叠加时就会产生出一个新的光色来。可是你不能说那个光色是单独来自哪块单色玻璃。而每块单色玻璃自身的颜色纯正度,都决定了最后形成的光彩。故而,如果想让最后的那光纯净无瑕,那三块或更多参与反射、折射、衍射的助缘都要努力做到完美。

至于你最后一个问题,这说起来其实涉及到菩萨境的最后一密:也就是大菩萨自觉觉他,总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是只有当菩萨真正智慧圆满时,才会了悟到本无地狱也无受苦的众生,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与自己信念显化出的众生,众生的遭遇都是自己认为与塑造出来的。

当不再好为人师地四处救火,也就神智圆满地成佛了。至于我为什么在努力地四处讲法,那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对普渡众生其实早就看破,只是若想把自己认知到的深奥道理都自己捋顺了,并发现自己还有哪些无明隐藏,最好的手段就是讲法了。在一问一说的过程中,自己说不明白、讲不通透、不知何解的问题,就是自己需要下功夫的地方。

所以我实话告诉你,佛陀在燃灯佛处实无所获,但在一众大菩萨的提问下却融会贯通了佛法道理。后来在佛陀快要离世时,他告诉弟子们:文殊、观音、普贤、地藏,才是他的老师,分别代表了修行的四个重要方面:大愿、慈悲、大行、智慧,又叫四大功课。​”萌茗好奇地问:​“什么是四大功课?​”

喇嘛说:​“目标决定方向。立志起愿,让初心明确,在每个人生岔道口上都尽量选择能更接近目标的路径方向。

慈悲是自身与世间万有共鸣的基础,这是进入合一意识的不二路径。一个把自己活得与世界隔绝、漠然冷酷、毫无同理心的家伙,是无法深切地感触到内在韵律脉动的,更不可能开启他心通与宿命通的能力,看破一切故事的关联与真实意。

不过只是了知事情的起落始末、明白三界的运作模式、彻悟所来所趋所往,只能算是个大智者,离开悟觉醒清明还差远了。不亲自参与和体验人生,透过闭卷考试发现自己的不足与亏缺都有哪些,很容易自傲自满或自觉高明。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白天的你会觉得这些浅显的道理自己都明白,并且真遇到事时也可从容应对;但在夜里,把你投入到梦境中,用小品般的模拟场景,加上一些人物故事,就能看出此刻真实的你到底几斤几两。

认知水平到底有几分内化成了自己的神魂所是?知道与能做到是两码事。装模作样地做到了和下意识就如此去做、如此地想,又是两码事。你刚才问,我们在自己的故事里都在瞎忙活些什么,为什么神魂自己不来直接参与人世剧,而是让我们这些忘却了前缘后续的‘人’自己在人间摸索历经,答案就在这里了:

我们这些舞台剧上的角色,如果把自己和内在神魂分开了看,那就有了两个‘我’;而你把哪个‘我’当成我、把哪个‘我’二分为‘它’,就知道谁在此刻说话。

大行即修行,指的是入世历练——想要明白世理、认知与提升自身智慧,躲在山里、庙里、林子里啃树皮是毫无作用的。

释迦把这些世间的修行方式都亲自尝试了一遍,才很认真地告诉自己的弟子,莫要外求,也不要避世、用折磨自己身体的方式求了悟真知。就算一个人躲林子里,在山洞里饿死了也不会成就些什么。

最后折腾这许多到底是图什么呢?为了离苦得乐吗?为了不入轮回吗?为了成佛显圣吗?为了去往天国极乐吗?这些都不是的,这些说法都是二分心的产物,都是有违‘三法印’的认知扭曲。要知道诸法无我,那谁离苦、谁成佛、谁去往极乐呢?当知诸行无常,乐中就没苦了吗?成佛就不能一念成魔了吗?住进自己显化出的天国,怎知那不是执念所化的思想与意识囚笼呢?神魂渴望的是自我意识的升华、智慧的提升、认知的丰满、内在价值感的不断充盈。

这些就是释迦从四大菩萨处明白的道理。比如观世音菩萨,很多人以为他是菩萨,其实他比佛陀成道要早很多,却以学生弟子的身份帮助释迦完成一生的传法。他成道的方式是观感世间的能量涟漪。这里的音字不是耳听的音,不能破外六识尘染的也当不上自觉者,即大罗汉果位都无法达成。这个音是能量的涟漪波动,高频的能量涟漪波动是光,低频的是音。​”萌茗好奇地问:​“我听说过中国有观音菩萨,他和这个观世音有什么关系吗?​”喇嘛说:​“中国有个皇帝叫李世民,在他当上皇帝后,连菩萨都要被改名。当然,只有中原人会在儒教思想的影响下搞出这样的荒唐事。

释迦说:观世音自在菩萨于我前成佛,号曰‘正法明如来’,早是‘十号’具足的存在。我哪里是它的世尊,其实是它坐下苦行的弟子罢了,蒙其教化,今得成佛。纵观十方如来皆蒙恩由观自在教化之力,于妙国土得无上道,转妙法轮。观世音,大慈愿力,安乐众生,自谦作菩萨,常以弟子身助人成佛。这也就是自觉小乘后,转入觉他之大乘之师。故菩萨行救世传法不是为了救世传法,而是借此法门圆融自身无漏认知。​”萌茗很仔细地良久打量自己眼前的喇嘛,把松赞大妙都看不好意思了。

萌茗说:​“嗯,我懂了,你个鸡贼的家伙。明冥那个傻子,以为自己是牧者、神的代言人,其实不过是宗教势力搂钱的耙子、统御领地的棋子。而你却很不同,你把世人当老师,把世事当先生,表面上看似是师父,其实却在用学生砥砺学问。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你们的上师很聪明,你们的佛也很聪明,不是我所知的那种自傲自大的神。西方众神就好像是个孩子气的帝王,不是淫乱人间,就是彼此争风吃醋,或好战喜功,或喜阿谀奉承,还经常好心办坏事,动不动就把自己规划失误的锅甩给老百姓。

我们这里的神,显然没有看见未来走势的能力,还是线性时间中‘当下’与过往的‘囚徒’。总是骂自己孩子不听话,从没想过自己为什么总教不好,最擅长的是动不动就把孩子打一顿出气,或干脆都宰了,重新再生一批新的。​”松赞大妙看看厨房天花板的破洞,用手指朝上指指黑夜说:

“这可都是你说的啊,犯口业的事我可不干。日后很多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这牙齿和舌头间最好留个把门儿的。它可小心眼儿得很呢。​”说话间,萌茗的阵痛又发生了,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这次痛得她蜷缩成了一团,良久才缓解过来。

喇嘛说:​“看样子时候不多了,当你感到实在憋不住了,你就告诉我。我们相互后背靠着后背,我会用我的袍子把你我捆在一起,我们都蹲下,用你我的四条腿支撑身体。我会把热水盆放在你的胯下,孩子会出生在水里,这样的姿势风险最小,产程也会短很多。你明显地有营养不良,这或许能救你一命——孩子体格小,出产道时不会太困难,也不会撕裂外阴。

你现在不用着急,我估计还有半小时左右。从明神父往小镇上空打礼花弹,到现在也快一小时了。他们惊醒会派人来查看,开车过来估计用不了多久的。我们今晚的胜算几率很大。​”萌茗听着喇嘛说的话,知道他在好心宽慰自己——自己从昨天夜里吐后,昏迷到今天上午才苏醒,晚上又跑雪路又掉冰窟窿,此刻在这个四处漏风的破厨房里准备生孩子,体力早就耗尽了,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自己的死亡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萌茗看着喇嘛说:​“你答应我,如果我不成了,不要犹豫,在我心跳还在、血液尚未凝结前,把孩子直接破腹拿出来。

我对不起她,我只能为她做到这些了。我不怕死,但我想让我的死有些价值和意义。​”喇嘛看看水锅里煮着的一大块碎玻璃,点点头说:​“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和你还有很多故事,你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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