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你在哪儿?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喇嘛说完中阴循环的四个阶段后,看明神父、少年派与艾纳尔博士都各自陷入了沉思,示意酒店侍者不要惊动三人,自己独自快步走出了酒店。松赞大妙倒也不是想如此不辞而别,只是他知道,那三人此时的沉思或许会让他们收获颇丰,而自己的事已经确实有些晚了。

此事要从昨天傍晚说起。松赞大妙去镇子里的杂货铺买东西,可惜关门了,或许是因为新年夜的缘故吧,商店的员工都早早回家准备过年了。饥肠辘辘的喇嘛看见商店里还有一个亚洲女人在打扫卫生,便尝试不断敲门,可女人说没有售货员了,收银机也关了,她不能也无权出售任何商品。松赞大妙好说歹说,那女人最后分给了自己半个马上要过期的面包,说这是她仅存的口粮了,是要过期了,但还能吃,为此也不肯收喇嘛的钱。

喇嘛看她大着肚子,就顺嘴多聊了两句,出于好心还为胎儿送上了祝福,结果那女人突然红了眼睛,哭得很伤心,说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孩子出生的时候,不是成为孤儿就是夭折在百天内。

松赞大妙觉得孤男寡女的俩人在关了门的商店门口说话不太方便,进到店里也不妥,于是约了女人今天下午一点在镇子里的咖啡厅见,看看自己能为此做些什么。可没想到在酒店里探讨世界宗教史耽搁了这许久时间,眼看已经下午1点11分了,自己跑到咖啡厅恐怕还要十几分钟的时间。那女孩有孕在身,大冷天的别为了等自己再冻到,那自己可就罪孽了。

想着跑着四处张望着,喇嘛来到咖啡馆门前,往日里很是热闹的咖啡馆,今天却不开门!想来这阳历年的第一天,这些外国人都还在休假。四周街上行人不多,不时有几个孩子成群结队地疯跑过去。

喇嘛等了许久、找了许久,没见女人的身影,正自纳闷,是自己记错了时间,还是女人记错了时间,或者女人来过,等了十分钟看自己没来就走了。

正胡思乱想间,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头,回头看是明神父。

喇嘛好奇他怎么找来这里的,明神父说:​“刚才你的一席话,让我感触良多,深刻地认识到了东方宗教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你走得太快了,我还有几个很关键的问题想问你。酒店的侍者说你跑向了这个方向,我就沿路找了过来。正好我这两天也在找人,就想着来咖啡馆问问镇上的人们。结果老远就看见你站在这里好像在等谁。​”松赞大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也没刻意地在等谁。

只是我领命来这个区域发展信众,昨天有个机缘,我本想今天看看是否可以和对方深入地聊聊。对了,你说你在找人,你在找谁啊?我现在天天游走在这小镇内外,或许我能帮得上忙。​”明冥想了想说:​“是个女人,现在应该也有25岁了。她怀孕了,是个外地人。前几天来教堂做过祈祷,我发现她很困惑。

想要了解些更多的情况,可惜那天我坐在密闭的忏悔室里,没能看见她现在的身材长相。她的名字叫‘萌茗’,是个亚洲姑娘。​”松赞大妙上下打量神父,眼神有些玩味,坏坏地笑着说:​“我听说东正教与新基督教的牧师可以有家室,什么时候你们天主教也这样开放了?​”明神父赶紧慌忙解释道:​“这女人和我可没关系啊,那孩子也不是我的。倒也不能说没关系了,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你别想歪了啊。​”喇嘛看神父急得比手画脚脸都红了,觉得好笑,也就不再逗他,然后说:​“你找的这个女人,恐怕就是我正在等的人。

亚洲姑娘,长直发,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水汪汪的很好看,肚子看上去快六个月了。瘦高个皮肤很白,但人看上去非常憔悴。​”明冥顿时眼睛亮了,在自己身上翻找着,拿出一个钱包,里边有张合影,是高中毕业照。明冥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女孩问:

“你看看是她吗?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她现在在哪里?​”

喇嘛眯起眼睛努力地看照片上的女孩,但本就不大的照片里,三排学生的脑袋一个挨着一个,人物的解析度很低,而且都是些十八岁的样子。喇嘛不太敢肯定地说:​“说不好是不是她,你这照片太模糊了。我是在镇子里那家卖日杂的百货铺子里看见她的,昨晚她在那里打扫卫生。昨晚她布施给了我面包,但好像心事重重的,说自己是天煞孤星,大人小孩只能活一个,昨天天晚了我就没有深问。这不今天约在此处详谈,但我来晚了,没能见到人。

你要找的人多半是她,这个镇子里的亚洲人不多。我会在这里再等会儿她,你可以去那家杂货铺子看看她是否在那里,不过今天好像哪儿都不开门。

对了,你想问我什么问题?大老远的追到了这儿来。​”

明冥说:​“你刚才讲中阴时两次说到,死后的灵魂要面对两个至关重要的灵魂考问,而答案决定了灵魂的最终去向。我想问你那两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松赞大妙笑了笑说:​“我以为多重要的事呢,原来是这个啊。

其实这两个问题特简单,首先引导灵会问你:此生令你最为骄傲的成就是什么?其次,又会问你:此生你感觉自己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只要你顺利地答出了这俩问题,你就过关了。

不过我要提醒你,灵魂导师与你自己灵魂对人生的成就与收获,可和世俗中的概念有很大不同。世人的功成名就、金玉满堂、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在灵魂看来屁嘛不是。你要是能想明白这两个简单的问题,你也就算是个修行者了。

得,我在这里继续等人。你呢,先去继续找人。要是咱俩谁遇到了她,就把她带到教堂去好了,晚上咱们在你教堂见。

你记得准备些吃的,我看今天没哪儿开门,多半我又要饿肚子了。​”明冥谢过喇嘛,快步跑向杂货铺的方向,眼睛一路不断地四处张望,生怕错过了那个在自己心里的身影。

而此刻在出租屋里的萌茗拖着虚弱的身子,努力收拾着烂摊子。房间里一股酸腐的味道,她打开窗户,清洗地面与床单被罩。她没有换洗的备用品,房间里很冷,她饥肠辘辘,但已经没有吃的了。房间里拉起绳子,晾晒着那些被单和衣服。

本就单薄的被子,没了被单后更无法保暖,她收拾完所有后,蜷缩在床脚用单薄的被子裹住自己。

萌茗记得今天好像有个约会,是昨天刚认识的喇嘛,但此刻自己感到连久站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去镇里了。今天商店不开门,自己拿不到临期食品,出门只会消耗自己更多的体力;何况她不知道自己的衣服什么时候能干透,屋里的温度很低,这样晾干衣服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

萌茗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肚皮下的小东西已经开始会动了。

她在想明冥:此刻他在干什么呢?帅气的他,应该站在高大的讲台上,在烛光的照耀下,穿着代表圣洁高尚的长袍,为新年中的人们讲说着主的救赎。此刻正午的阳光应该从教堂彩绘玻璃上投射而下,洒在他的身上,让光影朦胧出神的荣耀。他的声音柔缓而庄严,总是那么动人。他的嘴在说着恩典的祝福,那嘴唇很润很软,曾经肆意地吻过自己的芳泽,狂野地吸吮过自己的娇羞……

现在他会嫌弃我吗?嫌弃我是一个罪人,嫌弃我走样的身材,嫌弃我邋遢的样子。他看到我的信了吗?那封信不会被风吹到角落里吧?不会被谁顺手遗弃了吧?不会被老鼠拿去絮窝了吧?……

各种想法在萌茗的脑中此起彼伏,相互交织,她看着窗外愣愣出神。

最后她决定当夜色朦胧后,自己要去一趟教堂,去看今晚的弥撒,去吃一口他手中递过来的圣饼,哪怕他没能认出自己,只要能看到他、听到他,走近到他的身旁,一切就都值得。

这些年的默默等待,其实就没想打扰过他,只想看着他,知道他一切安好,知道他幸福快乐,这就很好了,很好了。

晚上,这些衣服能干了吗?穿着这些潮乎乎的衣服,自己能坚持得住吗?思绪又开始各种翻涌起来。越是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小睡一会儿,脑子里的念头就越多,古古怪怪的好像永无止境。

明冥在镇子里跑了一大圈,一无所获,直到报福音的俩小童找到他,才想起今天的正事一点儿没办。报福音的小童穿着洁白的天使服,戴着假翅膀,告诉明冥:老神父让他赶紧去那些信徒家里送祝福,记得把钱带回来,通知各家晚上来教堂做新年礼拜,这是从上帝那里蒙恩最重要的一天,会带来一年的好运。来教堂的时候,带上红酒和香肠、面包与奶酪,捐献多少钱,全凭自愿,当然对神抠门的人,神是会记住那些吝啬的富翁的。

明冥让两个小天使先去镇子里各家敲门,看看谁家肯开门、谁家肯给钱,然后自己再去那些家拜访赐福。

暮色笼罩大地,镇子里的灯光透过一扇扇窗勾勒出小镇的形状。教堂的钟声悠扬荡漾,人们拿着点燃的蜡烛,带着手提食篮的孩子们走出家门,相会在大街小巷,去往教堂。

传说基督的降生日被定义为新年,有三个东方的智者拿着各自的珍宝跟随星光去往他的身边,为基督奉献上各自的礼物,以求获得自己灵魂的救赎与上帝的恩典。这三名东方的智者是收到了圣灵的启示,不远万里寻找新王临世。

而基督耶稣没有自己的同龄人,因为在他出生前,全境的所有婴儿都被以色列的王“希律”下令斩杀了。此事的起因源于,这三个东方智者为了寻找圣婴,在以色列四处打探寻访犹太人的新王,这令当时的王“希律”感受到内乱的萌芽,于是下令找到所辖全境内的新生儿和待产妇,扼杀掉这一会带来新天地的祸根。

这一事件发生在公元前4年,史称“圣婴殉难”​。

依据这个传说,在小镇里就有了这样的一个传统风俗:在新年的前后,穿着白袍的小天使们会去各家敲门报喜,然后神父会送来祝福与邀请。入夜后,收到邀请的人要手持蜡烛,带上自己的礼物去教堂,给基督庆祝诞生。如果谁不去送礼物,那自家的孩子这一年或许会成为圣婴的殉难者,被意外夺去生命;如果礼物的诚意不够,也会让自家被邻居耻笑或被神父另眼相看。

人们都穿上自家最体面的衣服,走出家门,点点蜡烛的光亮从四面八方流淌向教堂。大家会在教堂里聆听福音与祝福,相互拥吻握手,表示尽弃前嫌相互谅解,彼此支撑情如兄弟。

弥撒过后,人们要依次走到神坛之前,吃下神父递出的圣饼,那圣饼是蘸了红葡萄酒的小饼,寓意着最后晚餐中基督的血与肉,分享给众人,融入众人的身心中,从此不分彼此。每个人去年犯下的各种罪孽都被宽恕。

吃下神父给的圣饼后,不可咀嚼或吞咽,要含在口中,直到它自己融化成汁水下咽。在这个过程中不能相互交谈,不能开口说话,省得喷溅出来不好收拾。

仪式结束后,大家会在教堂内聚餐——新年的第一次晚餐。

圣徒们彼此都互认为家人,与神父一起吃一个团圆饭。食物与酒水都是各家带来的,当然没谁会在此真的大吃大喝,其中的象征性意义远比聚餐吃饱吃好要更大些。聚餐完毕,人们拿着空篮子回家,把自己的捐献与礼物留在耶稣与玛利亚的雕像前。

今年的聚餐来的人比去年的又少了些——一些老人已经去了天国,很多年轻人信奉了其它宗教,或者压根儿不信邪。聚餐中信众们彼此感叹小镇的传统在慢慢凋零,而人心不古,小镇的风气越发地逐利世俗。

在餐桌上大家发现了两个新面孔:两个很不体面的亚洲人,一个是身穿古怪衣服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一脸苍白的孕妇。

这俩人并没有和镇上的人们热络聊天,而是一直在闷头吃东西,看上去好像饿了一整天的样子。

主持聚餐的老神父,在主持了弥撒后,从基督像前拿了祭品的红葡萄酒就回去休息了。而主持晚餐的明神父,也没有斥责这两个亚洲人的狼吞虎咽。不多时晚餐结束,人们各自回家,义工小童们开始帮助收拾残局。明冥快步来到喇嘛与萌茗面前,心中压抑了一晚上的激动,此刻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于是很客套地请喇嘛和姑娘去后堂会客室说话。叮嘱义工小童们收拾完后早些回家,不要在路上贪玩。

明冥在前领路,三人进入内室。明冥又端来茶水点心,关上房门,询问喇嘛是怎么找到这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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