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不同的善良

天下是非各自言,善恶曲直谁来辨。

良知澄澈心自明,俯仰从容无愧怀。

明冥在清真寺门口巧遇松赞大妙后,受阿訇阿卜杜拉的邀请一起来到小镇酒店,找北欧的历史学者艾纳尔。

四人见面后历史学家直言是来寻访“索菲亚圣女”历史真相的,因为民间传闻版本众多,而当时两大王国的历史记录都各自扭曲真相,美化自己。他此行想通过走访小镇上的居民与遗迹,尝试还原出圣女的真相,而他论文的主题是:​“童年遭遇是如何塑造与影响历史人物的”​。

因此他首先想搞清楚“索菲亚圣女”的真实来历。依据他说,根据自己剥丝抽茧的考证,​“索菲亚圣女”其实并非真修女,本名应该叫蓬皮亚(Pompeia)​。她确实好像有灵异之处,因为她所行之事远超其可能达成的能力极限,但那是否是上帝圣灵还有待推敲。这个蓬皮亚确实是在当时的修道院里长大的,有传言说,她是其母与当时的大主教纵欲的产物,也有的版本说她是老伯爵的亲生女儿。

而她与叛国者庇佑斯(Pius)好像有许多说不清的私人关系。这导致本可以一举扭转当时帝国命运走向的绝地反击,变成了虎头蛇尾的一场闹剧。

要想理清这其中的所有脉络与秘密,历史学者艾纳尔认为要从圣女的生母那里找线索,但这个女人在教会的文献中被叫做堕落之人,因此很难寻找其来龙去脉。最后的焦点集中到了两条线索:当年的大主教卢思卡(El Colgado)​,还有他的同班同学胡撒(Husa)​。借由这个线索,自己找到了一本被教会严格禁绝的古书——传言卢思卡大主教在晚年时因陷入精神恍惚,写下了万恶的魔鬼之语。

“这本古卷中涉及到了许多上古史与非常古老的宗教传承,例如比犹太教还早的拜火教,疑似一切宗教起源的古昆仑传说之体现者古象雄文明。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在这古卷的文字里,写着卢思卡对一个叫玛依(Maj)的思念,我很怀疑这个玛依就是那个被叫做堕落之人的女人,也就是圣女的亲生母亲。

在我查到的资料中,最后一次可见她被记载的文献,是她曾经使用过这里的月事房。那时的人们愚昧地相信月经是因背叛上帝获罪后的诅咒,所以来月事的少女要在月事房里住上几天,直到身子清爽了才能走出来。而这个过去的月事房,现在归属于路口的这家清真寺,位于其院落的后边,被当作杂物间使用着。

我之所以想请神圣的阿訇来此喝茶,就是为了能体面地把这段历史梳理清楚。没想到这新年的第一天,还有幸见到了您,我们的神父。要知道此事会揭开很多过往教会的隐秘,所以我其实没准备这样早唐突寻求您的帮助。不过显然今天这事在冥冥中自有安排,如果您愿意把知道的真相告诉我,并允许我去参观教堂与古修道院的内部,我会非常感激。作为我的答谢,我可以把那无比珍贵的卢思卡抄本《另一个世界》​,借给您研究。​”历史教授艾纳尔竹筒倒豆子般地说明自己的来意与当前考古研究的进度,希望开诚布公地展开深入交流。明冥很想能借阅那本卢思卡写的《另一个世界》——这本奇书,他听老神父念叨过,没想到还有未被教会销毁的孤本存世。

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有些让自己难做,虽说本地现在已经沦落得无人问津,但要是自己给教会捅出什么娄子,或因此影响了当地人们赖以为生的神迹旅游业,自己从实习到转正的评估考核恐怕就要突生变数。

于是明冥说:​“我刚来此地半年多,对很多事情并不熟悉,可说所知甚少。不过我很愿意为你引荐管事的老神父,并帮你争取到他对此事的默许,他在这个镇子待了大半辈子,或许能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过两天你可以来尝试找他聊聊。他的思想并不保守,如果你愿意把《另一个世界》的抄本留给他研究些时日,我相信你们能找到很多共同的话题。

不过据我所知,伊斯兰教要求女性来月事时,不可参与礼拜,你要是在自己的文章里说他们现在的清真寺原先是月事房,恐怕不太妥当。当然这事还要看阿訇阿卜杜拉自己是什么态度。​”阿卜杜拉看明神父把焦点引到自己这边,尴尬地一笑说:

“每个房子在千百年中都有自己各样的历史,我们选址在这里也没多少年,并不知道它原先的功用。不过作为信众们心目中的清净真理明堂,我自己还是希望它保持那无染的声名。

您的相关研究我肯定会给予配合,只是此类旁枝末节的线索小事,最好就不用出现在您日后的文字中了。​”松赞大妙笑着说:

“我走过很多个国家,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历史。每个朝代、每个政权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改编历史,而那些所谓的大儒对此更是乐此不疲。比如我们中国的先圣孔子,他把与自己儒家思想不相符的大量历史文献都给烧了,包括宗教的、民俗的、礼乐的,他的大弟子和孩子记载,三千古籍只留三百,不符合其思想流派与善恶理念的都焚毁,不太符合的都修正。

其实这类事,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从来就没断过。东方的始皇帝,把自己认为会扰乱大一统的文献都烧了,把脑瓜里思想不统一的文化人都杀了。结果怎么样,现在中国人都以为远古时代是一个很和谐谦卑礼让的年代,为尧舜禹的禅让歌功颂德,其实根本就没那些事好吧。

再说我们藏地或印度、远些的中东与埃及、你们欧洲,还有才三百年的美国,哪本历史书在说真话?哪个教派的经文没被篡改得面貌全非?不过你别说,还真有好多傻子很当真地信这些,并为此自豪地觉得自己很有学问。你说可笑不可笑,其实历史真的有一个与仅此一个真实的版本吗?如果,我可爱的教授,我是说如果,你考证出三个相互冲突、但都确实真实的历史版本来,你自己会怎么处理它们呢?

如果你把多重实相都说出来,这些相互矛盾的线索与时间表会让你因此身败名裂;如果你选择其中的某一版写成书,那你说出的历史确实属于真实的一部分,但与全然的真实又相差甚远。很多时候我们的历史就在这样的筛选中,为符合一时的道德需要和认知匹配,被改得面目全非。同一个历史故事,在全球不同的国家,其实有着全然不同的版本。

就拿最简单的事说好了,好比死亡与丧葬,还有缅怀逝者的仪式与祭奠,我想我们间的差异就很巨大。

比如我们藏地会认为,人之躯体来自自然,而灵魂来自梵天,所以当一个灵魂决定放弃那尘世的肉身时,我们会把他的躯体高举到山巅,让其灵魂跟随光与风飞扬,而把皮囊还给大地与众生。当然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过程,其灵魂终于可以脱离人世间的苦难,从病痛中解脱出来,回到天国享受其当得的荣光。因此没有坟冢也不设立日后的祭坛,我们不想把谁滞留在这里,只为满足其家人不时探望的欲求。

请问艾纳尔博士,在你们北欧是如何对待与看待这一过程的呢?​”历史学家艾纳尔博士用右手食指扶了一下眼镜,端坐好,说:

“要知道天堂与地狱的这一概念,在地球上出现得很晚。这种说法最早的原型是苏美尔的信仰中——不是‘善人去天堂,恶人堕地狱’,而是所有人死后都去一个统一的幽冥世界。

之后拜火教成型出二元对立的天堂地狱版本,后被犹太祭司写入他们的旧约圣经,借此制造信众对神的敬畏。这与犹太教罪与罚的认知体系有着密切的逻辑关系。

要知道在全世界,不同地区的不同宗族对善恶的理解是全然不同的,所以哪些人是善人在各国民族中大不相同。

比如我们北欧维京人生活在贫瘠的苦寒之地,我们信奉勇敢的战神,谁要是能为自己的家人或部落从远方带回粮食与财富,谁就是值得尊敬的大英雄;谁要是战死在掠夺的路上,那他的死是值得被全部族人所尊敬的。而在抢掠过程中战死的族人,会被火葬或放入海船,让他的灵魂得以回归战神殿,护佑我们下次出海狩猎时平安顺遂。我们不会祭拜那些亡灵,那是天主教的习俗,我们认为那样做太婆婆妈妈,有辱亡者的洒脱无畏。

请问阿卜杜拉阿訇,在你家乡,依据你们的习俗与信仰是怎么定义善恶的呢?又是怎么处理后事看待祭拜的呢?​”阿訇阿卜杜拉说:​“真主至大,我想你们都知道,我们经常呼唤安拉,但我想你们并不知道,其实‘拉’的发音泛指一切神,你们的神在我们的语言里也都是‘拉’,但我们信奉的是唯一的真神,是最高贵核心的真主。而这真实的、唯一的、最高的,就叫‘阿’,所以我们向‘阿拉’膜拜与祈祷。

我们的信徒,统称为穆斯林。‘伊斯兰’是一个阿拉伯词,意为顺从或归附真主的意愿。而穆斯林是这个词的一个变体,意为顺从真主的人。

我们相信让尸体滞留过久会阻碍灵魂的归路,眷恋自己尸体与因此滞留在墓地的灵魂会遭遇真主的遗弃,要是谁的家人不能在其死后尽快地完成葬礼,就是对逝者灵魂最大的亵渎。

这个过程按规定要在确定死亡后的头24小时内完成安葬。

这包括洗净遗体,用白色裹尸布包裹遗体,然后将尸体埋葬在墓地中。女性通常由女性处理,男性由男性处理。女性遗体用五块布,男性用三块布,无论贫富,用的布料和数量都不可有差别。墓地不许祭拜,不许搞雕塑,不许搞特异的坟冢。任何体现阶级分化、财富差异、个人特色的东西都不可以有。并且我们知道与相信,去打扰亡者是对其灵魂之旅的一种搅扰,如果想纪念自己的家人,就去帮助穷人或捐献财物给清真寺好了。

不被世俗家人与凡物羁绊的灵魂,我们认为会去接受灵魂的评判,会回顾自己一生的行为,然后看看自己到底是可安然喜乐地离开,还是心怀愧疚地被内心审判。穆斯林一生的功过、善恶决定了其灵魂是否可以安息,因此是上天堂被名为‘赛义夫‘(Houri)的处女们迎接,还是下地狱被烈焰焚烧,都根据其生前的行为而定。

这善恶的标准其实也不复杂,遵循《古兰经》和先知穆罕默德的教导,实践五大基本功柱(The Five Pillars of Islam)的信徒即是善人。这五大条件是:坚信安拉是唯一最高的神、每日按时礼拜、在斋月时白天坚守自己不偷吃东西、把自己10%的收入奉献给教会、有生之年完成一次圣地的朝觐。这五条都做到了,就是大善人,其它的,真主并不在意。

关于扫墓文化,我说了,穆斯林相信逝去的人会在死去当天就全然离开并得安宁,不需要家人进行定期的扫墓。那只会让其灵魂难安。​”明冥都听傻了,不可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啊,你们那里的人上天堂也太容易了吧!灵魂无罪且善良的定义就这么简单吗?怪不得海盗与悍匪都毫无罪恶感,原来在你们各地的文化血脉中,杀人越货是发家致富步入天国的捷径。

天啊,我们的信徒被告知,要打了左脸给右脸,死后要安静地等在自己的陵墓旁,等待耶稣再次降临时,复活他们的枯骨。所以死亡成为了一件无比悲惨的事情,而家人们会定期来墓地探望滞留在棺材里等候复活的亡灵。

如果真理只有一个,那到底咱们四家的做法,谁在帮亡灵解脱、谁在误导众生呢?​”考古学家艾纳尔博士说:​“其实全世界各地都有濒死体验者,也有转世再生的灵魂,那些在催眠中回忆起往事往生的人们,已经告诉了我们全部真实的答案。更有许多通灵资料,全面地剖析了整个流程。只可惜很多人被宗教蒙住了眼睛,被自己生活地区的习俗所规范了行止。

如果你还有时间的话,我很愿意告诉你些我所知道的事情。

我不想在这里冒然地评断我们四种或更多其它文化对善恶的定义与对逝者的缅怀,但作为一个研究历史的人来说,我认为较为古远的过去里总是隐藏着更多的真相。如果我们能把后世那些人为添加进去的杂质剔除掉,或许真相就能呼之欲出了。​”喇嘛、阿訇与明此时都看向博士,希望他说出来的东西,能印证自己所知,并成为自己理念与信仰的助力。

博士喝了一口茶说:​“人们对过往的认知分为两种:一类觉得古人既愚钝又无知,对科学与哲学的见解肯定相对匮乏,甚至认为几千年前的古人活得和猴子没什么两样;另一类人,却极其崇拜那些上古的祖先,认为他们的智慧超群,论点与思想都堪称圣人,人类现今是日益衰退。那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呢?恐怕没有谁比我这个职业的考古学家更有发言权了。

你们伊斯兰教是公元七世纪,因不满基督教的文化入侵、又无力反抗才诞生出来的。当时中东被多神崇拜所占据,不同小部落各自有自己的信仰,作为东西方商路上的中间人,虽然有些钱,但因无法形成统一且具凝聚力的势力,总是被压榨和欺负,自己内部也为利益纷争不断。是《古兰经》让你们彼此放弃各自利益、最终形成了能和东西方两大文化圈相互鼎立的第三大信仰文明。

你们借鉴了许多在那时已经流行几百近千年的宗教故事和民间传说,又摒弃了通过实践证实是有害无益的宗教思想。而在你们立教之前的三百年,东西方教会分裂后,把原先的基督教彻底从文献里一点点抹除干净了,也在圣经里把犹太人的旧约涂改得差不多了。这样,一个地域性的民族宗教,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普世宗教,受万民信奉。不过要我说,这确实是改得有点过了,导致真东西几乎没能留下什么。当然之后的多重再分裂,与东方的佛教很近似,随着分裂次数的几何递增,每个分支都渴望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结果把仅存不多的真理,分离改装成各自的学说,造就出无数伪经。​”艾纳尔博士看向松赞大妙说:​“据我所知,你们佛教有三藏,分别是经、律、论。佛陀离世后,五百亲耳听闻过他说法的弟子集结在一起,由其二弟子阿难尊者向僧众传授了经藏部分,并依据所有人的回忆,把佛陀在世时讲过的论点与教诲都逐一记录下来,怕日久后遗忘或扭曲了佛的原意。

在这第一次集会中,把所有佛陀说过的原话集结成了《阿含经》​(Agama)和《长阿含经》​(Digha Nikaya)​。​《阿含经》主题是将佛陀的教导按照特定的主题、教义或故事进行编排的,在公元前三世纪佛陀过世后十几年里就已经完成。

《长阿含经》完成得稍微晚了些,因为包含了许多相对较长的经文,共包含了34篇佛经,内容被补充得更加广泛而详尽。

这两部都可叫经,因为记载的都是符合三法印的佛陀亲语。

对于理解佛教的原始本真教义和历史发展都具无可替代的重要意义。是当时跟随佛陀修行的闻法弟子为确保佛法纯正传承而编撰的佛经。

从理论上讲,只有佛亲口说过的开示才能叫“经”​,但是后来,那些在佛陀过世后几百年想要独立山头的分支,为了制造自己的理论基础,搞出了佛陀与其十大弟子都没听说过的种种经文。就好像现在的圣经内容,基督读起来都会感到陌生。​”明冥看松赞大妙和阿訇阿卜杜拉此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赶紧插话打圆场,想要把话题转移开。于是突兀地问艾纳尔博士:​“如您所知,圣经中的大洪水可确有其事?我听说在伊斯兰教、印度教、犹太教里都记载过这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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