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迟鸣忆旧人,烟花璀璨迎新春。
昨日陈酿今难醒,醉眼朦胧看世人。
午夜弥撒在圣歌和祝福中继续着,老神父让明冥爬上顶楼,在12点整时敲响教堂的大钟。这钟声是个信号,小镇外山丘上那破败的老伯爵城堡处,镇政府准备了礼花,只要钟声响起就会点燃那些礼花弹。据说这是这小镇上的传统,在过去,老伯爵会为此鸣放礼炮。
这新年的特权专属于基督耶稣,是小镇里其它宗教都无法取代的荣耀。

明冥独自爬上顶楼,看着手表,还有几分钟时间。他透过尖塔的窗望向小镇,家家户户的灯火今夜格外的明亮。明冥心想:萌茗啊,萌茗,此刻的你在哪里?或许就在这某扇窗的后边,也遥遥地看着我吧!明天我一定要找到你。
心想着萌茗,明冥伸手入怀,指尖摸索着心口处的纸鹤。贴身的纸鹤此时沾染了身体的温暖,好像有了生气。明冥无意间感觉到纸张上有轻微的凸起,那是写字时力透纸背时留下的痕迹。明冥赶紧从怀里拿出纸鹤,小心地展开信纸,尝试在信纸的背面看出被涂抹掉的内容。
可惜在昏暗的塔楼上,这样的尝试显然毫无效果,明冥于是尝试着用手电光穿透信纸,结果成功了。这让他无比激动,于是开始破译被遮盖住的文字。
信中的内容写道:
明神父你好,很抱歉在你忙碌的时候打扰你。记得那天下午你在教堂里对我说的话,我仔细思考了许久。或许,我真的应该站在阳光下,去迎接那些曾经抛弃我的阳光。
我曾经有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棵倔强的小草,生长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默默无闻。但梦中的自己突然看到了一缕阳光,于是拼命地往那里奋斗。后来,我发现那并不是一缕阳光,而是一盏路灯。我抬头一望,发现自己置身在繁华的街市中央,而周围的人们都在看着我,有的嘲笑,有的鼓掌,有的目瞪口呆。我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仿佛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众人面前,一丝不挂。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羞耻,于是我拼命地奔跑,想要躲进人群中。然而,我发现自己的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片泥泞,一步一步地陷入深渊。
最终,我被一群孩子缠绕,一边挣扎着苟且在生活里,一边被他们戏弄,甚至受尽百般凌辱。而我要背负着这样的生活一辈子。我看着自己一点点老去,仿佛是一朵枯萎的花,在风中凋零。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绝望,但我无法逃避。我努力挣扎,试图站起来,但每次都是徒劳无功。我渴望阳光,但我却被困在这片阴影中,无法逃脱。我感到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无助。最终,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明神父,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我只是觉得自己很迷茫。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心理问题,但我觉得我需要找到答案。你说过,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我想我要去寻找这种力量。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风景等待着我,但我想至少要尝试一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选择,也希望你能原谅我那天的不辞而别。
愿你一切安好。

信纸上那折叠的纸鹤,仿佛是在讲述着一个悲伤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正是明冥的心上人,萌茗。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明冥默然片刻,把信纸重新按照折痕恢复成纸鹤的模样,抚摸着叠好的纸鹤,他的脑子现在很乱。
信纸上的字迹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无奈和悲凉,仿佛是在诉说着一段扭曲而令人心痛的人生。明冥陷入了沉思,心中涌动着无法言喻的情感。他深知,生命的每一个抉择都承载着沉重的责任,而有时看似无情的放手也是一种对的选择。他之前不太确定,那天从忏悔室里落跑的女人就是萌茗,可是现在这种感觉无比强烈。
明冥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理解自己,或说原谅了自己当年选择神学院的决定,心中因此忐忑不安,希望她能给自己帮到她的机会……突然有人捶打自己的后背,只见气喘吁吁的老神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傻小子,敲钟啊!快敲钟!都过点了,你在搞什么啊!愿上帝饶恕这个愚人的罪过!”悠悠的钟声响起,礼花弹在夜空中爆裂成瞬时灿烂的焰火,随着砰然之音化作缕缕飞灰四散。时光流转,新的一年就此到来,而此刻的明冥却陷入了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思考中。
我是谁?我在这里干什么?你在哪儿?你到底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你还好吗?
明冥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萌茗肯定是遇到大问题了,而且这些年肯定过得很不好。自己本该也是可以陪着她一起携手走过这青葱岁月的,哪怕苦些累些,也是能护她周全的,可是自己却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来说最理智的道路。现在穿上了这身黑皮,成为令人尊敬的神父,可是好像除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一处能睡觉的地方,再无其它。甚至,甚至感觉好像连自己的真实自我也已经搞丢了。而自己那最真实的一部分,自己全部作为人活着的感觉,好像都拴系在萌茗的身上。
是的,在那一夜的许久后,自己才明白,那张真丝手帕上的一抹嫣红,意味着怎样的爱恋。可是人海茫茫,你此时彼时又在何方呢?
钟声响后,人们从各个门户中走出,相互举杯祝福,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焰火,各自畅想着希望。这一夜其实相隔不远的两颗心,却都辗转难眠,未知的迷茫让每一个念头都犹如木锉,打磨着心房。
明冥半夜里拿出全镇的地图,把自认为萌茗可能会租住的房屋圈点出来,然后设计路线,只等天明就去叩响一间间的房门。
而这一夜的萌茗很想大醉一场,但她连买最廉价啤酒的钱也拿不出来,其实即便有那钱,她并不会真的去伤害腹内无辜的胎儿。她吃光了从杂货铺拿回来的所有过期食品,这原本是计划着省着吃可以度过下一周的。现在她不想计划,不想去想,只想把自己用这些廉价的食品填满。她感到自己其实很困,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个人面对四壁支撑起来的天花板,既无聊又寂寞。
当夜空中礼花炸裂,闪亮的焰火让昏暗的房间闪烁不定。街上的人们在夜色里喧嚣,举杯相互祝福,那声音让她感觉犹如遥远舞台上的话剧对白,很不真实。
教堂的钟声悠悠扬扬持续了很久,犹如叩门的信使,在提醒着自己要面对注定无法面对的困难。谁在敲打那巨大的铜钟?是他吗?他看到我的信了吗?是了,即使看到了,他也什么都看不见——自己应该是疯了,写了信又涂改掉还送了去。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又能怎么样,我又能期许他怎么样呢?他是一个虔诚高贵的神父,而我肚子里揣着自己不洁的罪,想着如何与何时唱响生命的挽歌。
萌茗感到肚子里一阵绞痛,然后窒息的感觉直冲咽喉,不知是吃的太多太杂还是这些过期的东西确实是坏了,还是妊娠的剧烈反应。她把自己和床榻连同地面搞得一塌糊涂。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怪味,肚子的绞痛还在继续,这让她连昏死过去都成为了奢侈的逃避。萌茗想呼喊谁救命,但没有一点力气,也不知能叫谁响应。她想起身收拾一下残局,但哪怕翻身都会让自己痛出一身的汗。她大口地尝试喘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一阵紧似一阵的腹痛,让她只剩下无声的呻吟。
萌茗想,或许就这样死去,几天后才会被人发现尸体。啊!
自己太丑了,这样的场面人们会留下怎样的印象!……明冥会给自己做告别弥撒吗?人们的议论会让他怎么想我?或许肚子里的小家伙会因此嫌弃我,离开我,那或许对我俩都是一种解脱,但这也是罪吗?她会因为我的胡闹而怨恨我吗?听说夭折或流产后的小东西会恨那个没能让自己成功入世的宿主……但小家伙啊,如果你出生了,真的不会恨我把你引入这样的世道中来吗?来了再想脱身可就真的不容易了。看看我现在过的日子,这份痛苦,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你还选个女身入胎呢?做女人真的是很难很难的啊!

一月一号一早,一夜没睡的明冥,早早地穿戴整齐。他撕下昨天的日历,看见今天是甲子月甲子日,不开仓,不问卜。
他心里有种隐约不祥的预感,于是没等那俩“报福音”的童子,自己拿上给各家送祝福的道具法器和自己勾画好的地图,独自走出了教堂的大门。他心急如焚:他很确定萌茗就在这小镇上,而且遇到了大麻烦。
镇子并不大,能收留异乡人的地方就那么几处,依据自己的分析,萌茗应该不会选择那些费用不菲的酒店落脚,所以最大的可能就集中在镇子边上的那几户人家。
当天际出现鱼肚白时,被腹痛折磨了一夜的萌茗才昏昏沉沉地陷入朦胧……她隐约听到了明冥的话语声、敲门声、和他人攀谈的声音。但她觉得那是一个梦,在梦里他来找自己了,可是自己一身污秽,大着肚子、脸色憔悴地打开门时,明冥惊呆了,自己少女清纯美好靓丽的形象,在他的面前犹如一面镜子般被击碎,散落一地的玻璃中到处都是自己此刻不堪的倒影。邻居们在指指点点地窃窃私语,明冥摇头失落地转身走开,只留下一个逐渐拉长的背影……
明冥的直觉是对的,但他确实是太心急了,贫民区的人们喜欢酒,但劣质的烈酒往往让人宿醉、头痛和脾气差。这一大早的,几乎没谁给他开门,开门了也是没好气的一顿臭骂,根本无法沟通。可是明冥没有放弃,他在每一个门口停留,步入每一层中的每一户,不惜被一遍遍地臭骂,也没有在意。
因为他有极其强烈的直觉:她就在下一扇的门后,等着自己。
他拿着萌茗18岁时的照片,那是中学毕业的集体照,可惜那照片很模糊,而且每个同学的人脸很小,没人说能认出照片里的姑娘。当明冥沮丧地从小区里走出来时,已经过了俩小时。多半的人家根本就没给他开门,开了门的都对他如此早来很是反感,没好气地打发叫花子般给两三块钱,就关上了门。还有些被吵醒的人,会没好气地劈头盖脸骂上一顿,然后重重地把门摔在明冥脸上。
明冥无奈地走向镇子里下一处可能的区域,并不知道自己落寞离开的背影,此时被病榻上的萌茗影印到了梦中。

明冥在小镇里如此寻觅了一上午,心身俱疲但毫无所获,他把自己在地图上标记过的地方都走遍了,还不死心。正在街口思量,却感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居然是那鸡冠子喇嘛。
松赞大妙说:“没想到你这样积极,我大老远就看你站在这清真寺的门口等我。怎么,昨天我的话对你大有触动?”明冥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神游到了街口的清真寺处。此时只听寺院高台上,一名阿訇对着远方开始吟唱赞美主、呼唤主神的歌谣。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而且很有韵律,这一定是经过长期吟唱练习的结果。清真寺里,十几个身影伴随着那吟唱的曲调,匍匐在地,然后起身再匍匐而下。
俩人没有冒失地步入殿堂,怕打扰了人家的法事过程,在门口等了快二十分钟,直到信徒们纷纷走出礼拜堂各回各家,才与迎面出来的阿訇问安,祝福新年安好。这场景让出来的信众们,一边走远一边回头,窃窃私语,猜不透这新年第一天小镇里要发生怎样的格局变化。
俩人的来访让阿訇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请两位贵宾走进清真寺,而是说:“既然这是真主的安排,那就请随我来吧,我中午正好还要去见一个人,不如同行。那人是刚来本镇不久的考古学家。他说,这里曾经是古代圣女军团的起源地,而我现在使用的清真寺与你的教堂很可能都和那段历史有极大的渊源。
那考古教授现在就住在小镇的旅馆里,我们可同去见他,听听他怎么说,顺便交流一下我们各自所知的部分真相。”坐而论道在小镇唯一的三星酒店餐厅里,侍者送上饮品退到一旁,躲在吧台后边,假装擦着盘子,偷听这无比奇怪的四人组合都在聊些什么。

历史教授自称叫“Einar”艾纳尔,是来自北欧的历史学者。
阿訇说自己叫“Abdullah”阿卜杜拉,是真主的仆人。
喇嘛说:“我叫Damion‘呆萌’,但我更喜欢我自己的藏名松赞大妙,如果你们不觉得绕口的话。”神父自我介绍说:“我姓明,叫冥。所以叫我‘明’就可以了。”与三位来宾寒暄过后,历史教授直奔主题,他是来研究中古史实的,主要课题就是:发源于此地的圣女军团在最初是如何形成与产生的,而圣女本人是否是被神启的修女。传说导致圣女军团崛起与瓦解的都是童贞之爱,这与神启修女太过矛盾,哪一种说法更接近真实?这圣女在本地是否还有其他家人,其童年与少年时在本地经历了哪些经历,铸就了她传奇的辉煌故事?
明冥知道,这个小镇的地理位置,原先在古代是个交通枢纽,所以成了神学院和当时领主的统治中心。但随着新公路网的发展,小镇早已偏离了快速发展带,现在仅靠旅游业支撑经济。而圣女家乡、起义首发地的卖点是小镇得以为续的唯一基础。对这个话题不可随意发表意见——这事越玄乎、越混乱,小镇的日子才越兴旺。
喇嘛对此是一无所知,阿訇好像知道些什么,可是涉及到圣女谣传是修女出身受上帝感召而起义,这事自己直接开口评断,好像不妥,也就选择陪着笑脸喝茶。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看向明神父。酒店跑堂有意无意地走过来,慢条斯理地擦玻璃。
明冥快速地展开思想,考虑怎么组织语言,把自己这半年多知道的事情说一部分,但不至于闯祸,然后尽快地把话题拉向全球宗教核心理念与起源的话题。还有一点就是他想拜托面前这伊斯兰教的阿訇还有这位要走访小镇居民的历史教授,帮着自己找萌茗,或许那些自己敲不开的门后边就隐藏着关键的线索也未可知。只是自己要怎么开口,不让此事显得过于唐突荒诞呢?毕竟自己是个神父,满城地找一个年轻姑娘,总好像有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