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新年前夜

岁岁年年有今日,明朝昨日何不同。

花甲回首望稚童,只愿莫失天真性。

这世间没有巧合也没有上帝,却真的有造物之神奇。我们经历着无常,却被微妙严谨的秩序很好地保护着。每个人在潜意识里都知道,生命不仅仅只是出生到死亡这一小段经历,但很多人畏惧直面自己心灵的眼睛,因为那双灵眼清澈且无邪,任何愧疚都是对其的亵渎。良知是每个灵魂故有的灵光,但在昧着良心换取既得利益时,​“人”的逻辑脑,往往会选择出卖自己的心或灵魂。

作为神、魂、心、脑,多重意识的复合体,这个“我”对哪个我当真,哪个就成为了自身的第一主体。续而在一生的得失间主持大局。不同的宗教从不同的层面与层次中,尝试着告知人们多重自我的存在,并尝试唤醒内在良知,以便助力个人的内心重新连接上自己的神魂。

但随着宗教的发展,很多信仰同样也在既得利益面前卑躬屈膝,成为了出卖良知与操守底线的团体。这样的宗教为了发展、为了存续、为了扩张势力,而扭曲、篡改、编写“神圣的启迪”​,把圣人的话语拆解重组成只言片语,变成商品盈利。而世人在面对精深奥妙的至理和花钱消灾的屈膝时,往往又会选择后者。因为总觉得不自信——很少有谁真的相信自己有能力,凭借自我的改变而转变命运的轨迹。同时也少有谁愿意承认,自己一生遭遇的坎坷与问题,其实都是自己的观点、选择、想法与应对方式造就的。

多数人喜欢把自己当成命运的被害者、社会制度的牺牲品、权力斗争的祭品、情感背叛的炮灰。可是你是否想过,没有谁会把有价值的东西在抉择时遗弃。当选择被迫发生时,你的自我价值若高于对方的生命,那对方甚至会选择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捍卫那更具价值的存在。

所以不断提高自我核心价值,不断让自己在所有方面上更具价值,成为了意识发展的不二方向。这无论在哪一个位面上,都是亘古不变的根本至理。所以所有的初代圣人在传播真理时,都告诉人们不要去跪拜偶像,不要去出卖灵魂,不要让自己活成傀儡,去爱自己,去提升自己的觉知与智慧,去经历,去体悟人生真谛,去利益众生爱人如己,去亲近光明,去拥抱良知,去成为更好的自己。

松赞大妙说下午还有事,起身离开时,指着茶几上的一封信说出些很奇怪的话。

明神父送客出门后,回到内室,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信封——这个教堂只有自己和老神父俩人,是谁把这信放入到内室来的呢?如果是老神父,他会直接把信交给自己的啊。

明冥注意到信封上落款署名写信人是萌茗。这娟秀的字体,他无比熟悉。拆开信封,里边只有一张折叠成纸鹤的信纸,这让明冥想起自己青涩年华里写出的第一封情书。

明冥小心地拆解开纸鹤,只见信纸上有几行被修改液涂抹掉的文字,还有两滴已经干了的泪痕。这无字天书让明冥感到心口一紧:她怎么了?为什么要送来一封这样古怪的信?明冥赶紧查看信封,却发现没有邮票和邮戳,也没有双方的地址。这封信是被谁亲自送过来的?

她很可能就在这附近,甚至就在这镇子上!想到这里,明冥跑出内室,想要在教堂附近寻找她的踪迹,结果被老神父拦住了。

老神父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啊?怎么还不换衣服做准备工作?今天可是跨年夜,很多人会来祈祷求祝福。而你明天要去镇上各家叩门,给你开门的人家,你要在他家的门框上写下圣名与祝福,并收取他们新一年的神明保护费。啊不是,护佑费。这可是我们一年里最重要的经济收入了。

明天我会给你配上两名报喜男童,他们会负责提前去各家敲门,看谁家还是我们的信徒。这样你可以少跑些冤枉路,同时也更有面子。不过你要记住哪些家给你开门,并给了钱,来年他们将是我们重点忽悠的对象。​”明冥赶紧纠正老神父的发音:​“是‘护佑’,您别说漏了。​”老神父摆摆手说:​“差不多啦,别和我较真。我老了,你还要指望这间教堂养活自己后半辈子呢。​”

明冥问:​“您真觉得我们的祝福与祈祷对他们有用吗?我们收的这些钱,不会让自己的良心难安吗?​”老神父说:​“傻孩子啊,在这庙堂中,无论你还是我,或那些木石雕琢出的偶像,哪个真的具有神力呢?有力量的是信众们花出的钱啊。他们拿出的奉献越肉痛,就越自信获得了护佑,只要他们自己内心中相信自己是被圣灵护佑着的,也就真的可以把种种幸运诠释成神迹。其实说来也怪,越相信自己是幸运的人,也就越发的幸运;而那些总感觉自己倒霉不断、抱怨的人,确实祸不单行。我相信抱怨是一种很具力量的自我诅咒。一个喜欢指责别人的家伙,是很不讨喜的,而一个总碎碎念自己多倒霉的人,也会心想事成。

你要知道我们的思想是很有力量的,那些来教堂里走形式的人,无法真正从中受益,原因就是他自己并不对此当真。信念的力量有时需要依赖信仰,但没有信仰的信念力其实也具备力量。因为当你关注什么的时候,就会从万千同步信息中注意到它,并意识聚焦在其上,无限放大它为你带来的影响力。续而感觉自己被其笼罩、包裹、左右、甚至引领。

孩子,我们提供的并非是什么神迹,而是人们可以自信被呵护着的信念,让人们不必要为失去引领而担心。要知道多数大众是迷茫且脆弱的,他们就好像羊群里的羔羊,需要领头的首领和牧羊犬的围绕。

所以我们要让信众相信,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猎人的枪、饥饿的狼、盘旋的老鹰、狡猾的狐狸,这样它们才能感觉到群体的重要性,愿意跟随领头羊和服从牧羊犬。​”明冥问:​“可是我们要喝羊奶、吃羊肉、贩卖羊羔,它们不会看到一个又一个同伴消失,恐惧我们这牧羊人吗?​”老神父说:​“傻孩子啊,哪个牧羊人不是靠着自己的羊群活着的?要知道羊的记忆力很差,而且很胆小,只要你给多数活下去的机会,它们就只会低头啃草和欢乐地奔跑。它们的繁殖速度很快,成年后脑子里只有两件事,哪里有吃的和哪里有屁股。

啊呀呀,看来我今天又喝多了,这脑子乱糟糟的,都和你这小家伙说了些什么鬼话啊。别听我这老疯子的胡扯,好好地去服务你的教民们,为他们带来你最真挚的祝福与牧养。对了,你不是基督新教的牧师,是个神父,做好你的中介人和代言人。别忘了收钱,下个月的牛奶与香肠可不会从地缝里长出来,要知道我们再怎么诚恳地祷告,葡萄酒也无法从我的空杯里变出来。​”

明冥扶着老神父回屋休息,然后还是不死心,去教堂周边转了一圈,没敢高喊萌茗的名字,怕路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搜索了一圈无果后,有些失落地独自走回教堂,开始为晚上的弥撒做必要的准备。心想:明天去镇子上各家送祝福,或许能找到萌茗也说不准。啊,明天那喇嘛还约我一起去探望伊斯兰教的阿訇,看看我这脑子,难怪他今天来探望了我。我居然没有意识到今天是31号了。这日子过的,也真是的了。

与此同时,在小镇郊外的一处破旧出租屋里,萌茗坐在老式沙发上,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说自话。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小桌和一台滋滋啦啦乱响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各地人们欢庆新年的节目:祝福的话语、欢快的歌曲、艳丽的色彩、喜庆的画面,反而让萌茗觉得自己是被这世界遗弃在角落里的孤儿,而自己腹中的胎儿,此刻是与自己唯一相伴的精神寄托。

可是要是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再次作祟,在生产的当天出现二选一的局面,自己要如何做出抉择?留下一个出生就没有父母、没有资产的小孤儿苟且在世间受苦,还是选择自己保住性命,让“她”脱离苦海呢?或许自己此刻留住她与自己相伴,让她在自己肚子里长大,本身就是一种自私的赌博。自己明知不管如何,这孩子来到世间,都只有贫穷与苦难等待着她,自己还要执意把她生下来,只为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完成作为女性达成生育的心理需要,这样的人生是完整了还是在作孽呢?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啊?

政府只关心新增人口数带来的宏观未来纳税收益,宗教只关心在善恶对错上抢占道德制高点。市井中的女人们怀不上孩子的,会用刻薄的话平息她们内心中的不甘;而那些生养了的,又沾沾自喜地喜欢炫耀自己完成伟大孕育的功绩。那些过得好的无法理解,生个孩子把她养大有多难;而那些和自己同样连糊口都难的女人们,被一次次地搞大肚子,因为连买避孕套的钱男人都想着省去。

其实每每在言辞上伤害自己最多的反而是这些穷邻居们——这些命苦的女人,被生活碾压,被酗酒的男人殴打,被一大堆孩子缠绕,一边挣扎着苟且在生活里,一边把一肚子的委屈发泄给比她们更无助的自己。

这些女人向萌茗炫耀着自己有家庭、有男人,嘲笑一个独身的女人大了肚子,她们渴望萌茗和她们一样生下那不被命运祝福的孩子,然后陷入和她们一样的艰辛中,但同时又防范着这个年轻的小“骚货”会把自家那不争气还好色的男人勾引走。

社会底层的艰辛,往往不仅仅是物质的贫瘠和生活的压力,还有被蹉跎扭曲后的人性与人心。萌茗相信这世间有善良且温暖的好人,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最近仿佛很不走运:遭遇的杂货铺老板娘、这里的房东、还有邻居都很“现实”​。

前两天她真的觉得自己扛不住了,想了许久,给明冥写了一封求助信。可是信写了一半,又没能写下去,甚至把写好的部分都用涂改液遮蔽了。她本想烧了或撕了这封信,因为当时感觉很崩溃,捶打着肚子大哭了一场。可之后,自己又好像梦游般的把那信送去了教堂。那一路上,好像整个世界上一个人都没有,自己就像一个没人能看到的幽灵一样失魂飘荡着。

事后萌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会这样做,明明自己下定决心不去打扰明冥事业与生活的。可是,可是自己好像总渴望着某种奇迹,某种自己都不该也不敢想象的奇迹,就那么降临到自己头上,把自己拥入怀里,告诉自己:不用怕,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呢,傻丫头。

萌茗想起了高中毕业后,明冥要去那神学院前,自己把初夜的手帕塞给了这个傻小子——那夜后自己成为了女人,而他却没能就此成为自己的男人。他还能与会接受我吗?他是圣洁的神父,而我却揣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成为了单亲妈妈。

他住在辉宏的神之殿堂里,而我却连明天的早餐都不知去哪儿寻找。

电视上,乒乒乓乓地开始播放东方国家新年夜的礼花。这里的天还大亮,可是自己的锅里却只有昨天从杂货铺拿回的过期食品与一些烂菜叶子。萌茗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十字架,然后她在笑,笑得很难看,笑着问那由两根筷子交叉成的装饰品:​“是你的十字架重,还是我的更艰辛?你在那木桩上熬了三天,然后就被仰望了两千年,而我要背负着这样的生活一辈子,或者更长。而你却一声不吭地抢走了我可以依靠的每一个男人,到头来还说我是那个有罪的、需要忏悔的、要被你的慈悲宽恕的。哈哈,这真是太有趣了,不是吗?怎么你又在装聋作哑,还是哑口无言了呢?我操他妈的这命运,你们就会玩弄我们这些世人,然后高高在上地欣赏着我们的挣扎,说着高贵的道理,用那些不能填饱肚子的片汤话,来骗走我兜里的最后一块钱。​”

萌茗拿起桌上的水杯奋力砸向墙上的十字架,砰然爆裂的玻璃锋利的碎片,划破了萌茗的眼角。鲜血伴随着泪水流淌而下,可萌茗却对此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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