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路在何方,你却让我闭上眼。
我想聆听你的声音,你却让我捂住耳。
我想感受你就在我心里,可你却说我其实始终都在你心里。
当我拼命地追寻、用力地抓紧,你却化作烟雾散去。
当我疲惫酣睡、沮丧哭泣,你又把我包裹入怀里。
每个人都在歌颂与恳求着你的爱,可你却说苦难就是你给予的怜惜。
醒醒吧,醒醒吧,酣睡梦语的人们,这梦中的经历到底蕴含了怎样的启迪?
随着明冥知道的越多,就觉得自己不知道的越多。松赞大妙的来访,仿佛打开了一扇窗,让这封闭千年的昏暗房间,有新鲜的空气流入,有光从窗缝中倾泻而下,让古老房间内摇曳的暗淡烛火抖了又抖。
明冥感觉自己好像努力地趴在那被打开的窗前,隔着这窗窥向远方。自己好像在教堂高高的尖塔上——这里是被仰望的高塔,也是自由灵魂的囚笼。
高塔外是成片的墓园,游魂们围绕这教堂的高塔茫然地打转,找不到回家的路。再远些的地方是一大片迷雾丛林,黑压压的枝杈布满荆棘的刺,刺上有早已凝固了的血,象征着基督头上的冠冕。
明冥仿佛隐约地看见了一条路,一条可穿过荆棘林通往未知远方的路。虽然这种感觉很模糊,但这条通天路自己好像走过,因此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明冥很笃定地确信,如果自己能找到并走上这条路,那一定能抵达自己心中渴望的光明。
不过明冥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入局而不迷——他真切地看到那条蜿蜒到远方的小路上有许多岔道口,而在那迷雾丛林间,无数人影在游荡着:有些很努力地在赶路,但显然走错了方向;有些拖着疲惫的身躯想要走得更远些,可真的已经力竭;还有些在林中一圈圈地打转,每每又都回到原点,于是愤恨地咒天骂地;更有的人干脆就躺在那烂泥里,等待着天上掉馅饼,好让自己毫不费力地成为传说中的幸运儿。

这些人有各种不同的肤色,佩戴着不同的信仰饰品,穿着各民族的特色服装,显然是来自不同的地区,从衣服的款式上可以看出他们甚至来自不同的历史年代。其中一个高声吵闹的人吸引了明冥的注意:那人很肥胖,粗大的金项链摇晃着,一身华服,挥舞着双手比比划划,十指上都是宝石戒指。而胖财主对面站着一名器宇轩昂的中年人,此人身穿皇袍,用高傲的眼神鄙夷地看着财主,甚至懒得和其交谈。
财主想用金银珠宝购买秘径的消息,雇佣那些迷路的人给他带路,而中年皇帝却给那被收买的“向导”许诺富贵荣华。
那个迷路的向导显然在犹豫——他既想要金银珠宝,也想要名利官职,同时还不想让这两个冤大头看出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出去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明冥四处张望之际,忽听自己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回头看到了喇嘛端着茶,在打量自己。明冥想叫喇嘛也来窗口看看,可是房间突然全都变了样子:四周不再是尖塔上的阁楼,而是教堂底层的会客室。自己刚才所见不过是“幻境”?!
松赞大妙好奇地问:“你刚才好像梦游般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说话你也听不到,就没敢打扰你。不过很好奇,你经历了什么?”明冥说:“我好像站在高塔上俯视全局,看到了出路与众生渴望摆脱困境的努力,但显然能找对路的人并不多,而且有些不认路的向导还在为了敛财而出卖假消息。”松赞大妙继续好奇地问:“那你找到出路了吗?”
明冥摇摇头说:“很可惜,没有。但我记住了大致的方向,那条路给我一种熟悉的似曾相识感,好像我之前走过那荆棘林、亡灵河与峭壁山。我此时不太能肯定,当我走下高塔步入其中,是否会在某个岔道口处迷路;如果有谁想要跟随我,我是否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好向导。”
明冥收回心神说:“好了,别说这个了,一个白日梦而已。
请你继续告诉我,关于东方宗教脉络分支的形成与其渊源由来吧。我感觉如果我们仔细研究这些,或许能找到整个迷阵的出口。如果我们能把后世被宗教与强权扭曲过的信息还原,透过对不同流派信息的横向对比,就能找到其中的共性,那恐怕就离真相不远了。”松赞大妙陷入沉思,许久后说:
“在我所知的所有宗教里,大家都存在着三个共同点。不过我想先说说在差异点上的误解与分歧产生的原因,当然这仅仅是我自己的认知与理解。
首先,全世界范围内的宗教可分为:多神论宗教、一神论宗教和无神论宗教。当然现在无神论的宗教里,也有不少人在自己造神。
其次,宗教可分为普世性的宗教、地域性的宗教和民族性的宗教,这和其中的教义有关。
如果宗教内容中的神灵只对某一民族庇佑,而且其生前只在某个地区活动,那它的言行与见识一般都有明显的时代与地域局限性。这类宗教的教义与经文往往因明显的狭隘排它性而显得相当偏激。
原始土著民族宗教往往是此类的代表。相对来说征服者的宗教更多地表现为多神教——这类宗教为了能接纳与安抚不同地区的原住民信仰,采取海纳百川的策略,把不同的人物甚至动物编排入自己的宗教传说里,给每个神灵都安排上职务与功用。此类宗教很容易步入实用主义极端——神明们犹如不同政府部门的官员,百姓遇到哪类问题就去找哪个神明乞讨顺遂。如此这般后,人们不再有信仰,只剩下实用主义讨好式的敬畏。要知道信仰依托于对未知超自然力的敬仰,而非一种基于实用主义的买卖关系。
这里若要细究还可分成两大类:一类是利用人们的恐惧心理维持宗教,一种是利用人们的贪婪来维持宗教。前者说如果信众不按时奉献出金银奶肉甚至生命,就会降下灾殃,这就好像黑帮绑匪收取保护费一样。另一种则类似路霸、贪官或坐地起价的医生——‘你别求到我,让我办事,空手来可不成;事成之后答谢礼轻了,你小子就等着瞧吧’。
这两类宗教的神灵一般还都很灵验,原因是扮演此类神灵的灵体大多是被宗族圈养出的亡灵出演的。它们确实有在暗中左右事态发展的能力,但因其认知层次与能力水平都不太高,所以没有对未来发展方向的宏观觉悟。故而虽然能确实一时帮助某些人得偿所愿,但引发的各种后续蝴蝶效应,往往会让求拜者悔不当初。
此类灵体的能力与能量,往往会随信众的人数和虔诚度获得正比增长,小到一个房宅的顾家灵,大到一个氏族或民族的守护灵,都是此类存在。不过有些此类灵体被养得犹如大贪官或成了气候的山匪,脾气大不说,还索求无度,对奉养过自己的信众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所有欲,如果信众背弃这类灵体,它们会犹如被爱人戴了绿帽子的怨妇般相当生气,甚至做出报复性的伤害性行为。
所以为了求取一时的利益,招惹此类灵体,往往会导致后患无穷。

再说普世宗教。当今世界中被大多数人熟知的宗教,基本都是普世宗教,不过普世宗教里也可细分为三大类:多神论宗教、单一神宗教和无神论宗教。
佛教和唯物主义宗,都是无神论宗教。
‘宗教’其实是一个复杂且多层次的概念,其定义在不同文化、学科和哲学传统中可能存在差异。然而,通常来说,宗教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关注于人类与超自然关系的信仰系统。
信众可为自己的信仰体系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宗教有自己的仪式与口号,有自身超乎现实的期许与梦想,由此构成社团与同盟,立志表达信仰、弘扬教义和建立共同体感。
因此宗教往往存在排它性,讲究忠诚,追究背叛。”
此时明冥打断了松赞大妙的陈述,疑惑地问:
“你是否说错了,怎么把科学的唯物主义与佛教等同了呢?
而且那些‘供产’主义信仰、坚定的无神论者怎么也被你说成是宗教徒了呢?”松赞大妙说:“‘宗’的意思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理论门派。
宗为主观的、个人的、对某‘主义’的信念。‘教’则有客观教说之意,是由老一代人通过传承的方式,把某种理念思想灌输给下一代,而讲述的内容核心,则是这一宗的主要教旨,这就是宗教的定义。此外还有宗门与教门的差异,比如密宗是佛教的一部分,唯物主义宗是属于一元本体论教的分支。
但要知道,佛教虽然是个无神论的教派,但其中却有‘有神论’的宗门,它们每日持续念佛与祷告。同样的,一元本体论教是有神论的教派,其中也孕育出了无神论的唯物主义信仰体系。”明冥又一次打断了松赞大妙的陈述,疑惑地问:
“等等,你已经彻底把我搞糊涂了。你们佛教是无神论的教派?那佛是什么?你们到底在求拜什么?”
松赞大妙说:“佛是一个被简化后遭到扭曲的概念,全称应该是佛陀,其本意是开悟后的觉醒者。其实就算是你活明白了,想清楚了,明白了一切的真相,达成了明心见性的水平,打通了第八识,可以与本源意识无阻碍地相互沟通,你也是开悟者即佛陀。所以我们佛教的本真本质,是在教导人们如何透过自省达成对自我认知的深层剖析,继而了解与认知到在这个皮囊下,在这个幻世中,确有一些真实不灭的东西,是可穿透虚空、串联古今未来的。
如果人们明白了这个道理与事实,就不再会为一时一世的短暂私欲相互坑害搏杀;相反地,会在一体性的感召下,同心协力地寻求共同发展。这就是佛陀想要与告诉了我们的,并且为能让普通人可以快速地了知与体验到这一真相,说了许多与此辅证的道理和事实。
可惜能听懂、看明白这些道理的人并不多。多数人依据地域性宗教传统认知,把佛陀与大菩萨们继续看作为可交易的贪官污吏,每每总想用香油金银赞美来交换既得利益。要知道如果佛陀与大菩萨还处于会干预个人或部族兴衰荣辱的认知阶段,也就称不上觉悟者了。这样想它们的智慧与觉悟就是对它们的一种人格侮辱。”
明冥问:“那为什么还会有人求拜,甚至说很灵验呢?”
松赞大妙说:“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想这些大觉悟者,哪个还会在乎或存留自己的偶像供那些所谓的‘信徒’搞偶像崇拜吗?更别说‘佛争一炷香,办事要金装’了。那些争强好胜、争名夺利的是地缚灵或邪灵,它们居住在人们树立起的雕像内,以信众的生命能为食。
那些可怜人以为这些邪灵是吃香灰的吗?凡人肉眼看不见自己在花钱请香与烧香时,自己的生命能是如何随着自己的‘虔诚’心愿,被‘供养’走的。或许这就是平衡法则吧——想要既得利益,就用自己的灵魂去换好了,公平得很呢。”明冥恍然说:“这就是一神教与多神教的差异由来吗?”
松赞大妙说:“不尽然。其实很多先知大德透过自己的修为,在不同程度上看到了无形世界的本质与本真。但在面对多元多维的无形世界时,每个人看到的深度与广度大有不同:
有些人只看到了本层面中的灵体与这些灵体集结成的社会结构,故而有了多神论与描述这些灵界生灵的故事;还有圣人的意识层次已经可以观见中阴甚至灵界,了解到了本位面与其它位面是如何被意识创建出来的,知道了本位面或其它位面不过是梦幻泡影,于是就有了造世论和造世神。
更有大德在至深禅定中得以透过种种虚妄看到本质,他们穿透了灵界的有相幻影,突破了自我的认知格局,洞见了本真实质,借此明白了一切色相之境都是意识投影,就算灵界众神或所谓的外星高等文明也不过和我们一样是舞台剧演员。
于是告诉人们,世间其实只有一个核心意识存在,它缔造了万有万存,化生无数,众神都是它的子民与孩子,也将都在它那里归于寂静。
只可惜这样难得的洞见,很快就被那些职业搞宗教的半吊子们歪曲成了一神教,之后又为了平衡多神教与一神教间的鸿沟争端,搞出了三位一体之说来和稀泥。其实意识核心它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神,也根本不关心每个平行虚拟亚空间中上演着怎样的人间剧。一切可能性都同时在它的意识领域中上演着,并且不断分化出更为复杂多变的后续演绎。
对于宏观意识内核来说,个体、群体、种族、星球、星系、某一位面的生灭兴衰,就好像我们看待冰山上的雪消融又凝聚、热带雨林中的树木枯萎又新生一样。我们就好像在自己堆的雪人面前痛哭着的孩子那样,不能理解春天为什么要消融掉自己的玩伴。而百岁老人只会笑着说:明年你可以再堆一个啊。——老人能理解那孩子为什么那么当真的伤心,但孩子却无法理解老人怎么这样无情。

其实不管是一神论还是多神论,或是唯物主义论或唯心主义论,这些都是‘一元本体论’的分支。人们天真地、幼稚地认为,世界仅且只有一个唯一的标准答案,而且这个答案具有排它性的特质——不黑即白,多单纯而简单的认知与想法啊。要知道在多元多维的世界体系里,从来就没有过封闭且独立的体系存在。在多元套叠的实相中,一切可能性都同时展开着,并各自衍生出更多且更复杂的立体交叉体系。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这样或那样可被定义的,它始终处于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多元体系内,并且随时在随缘变化着。
当你说它是什么的时候,它已不再是那个形态,所以一说就错,一旦给出定义就肯定发生扭曲。”明冥仔细聆听着松赞大妙的解说,有些沮丧地问:“难道我们人类发展至今就没能找到一条正确的认知道路?没有哪个传承未被扭曲失真吗?”松赞大妙说:“当然有,而且你先前已经提到过它了。”明冥仔细思量,却想不出答案,正要再追问时,松赞大妙却说今日还有其它事情,时间到了,他必须先走一步。明天他会去拜会本镇的清真教阿訇,如果明神父有兴趣可以相约同往。然后指了指茶几上的信封,说:
“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