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 章觉醒

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

往复莺花皆落羽,次次回回皆伤心。

且说冥河之渊暗流汹涌,冤魂厉鬼各有不甘,悲苦凄凉化作泪泉,狂笑抽泣犹如涛声。在无尽之渊中的女人被一念所执牵坠,念念相随,反复出入鸯儿的故事线。先后历经了各种平行自我,又想利用男身外力化解一生遗憾。让她没想到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与善良、各自的局限与需求。当她走过身边人、枕边人的生命历程才明白,自己当年对他人的怨怼之心是多么的幼稚。在时代背景的故事线中,在大势所趋的命运里,每个人都在历经着各自的辛苦与无奈,都在奋力挣扎着,渴望照顾好自己与身边的家人。

各自关注点的不同,带来不同的利益取舍。同一个屋檐下,哪怕是同床之人,各自也都有自己关心在意的需求。上至天子下到仆役,人人无善恶之分,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各自因此挣扎,取舍间难免有了亲疏远近,无可厚非。

她之后又经历了王妃与偏妃的一生,想要尝试利用她们的身份努力地对鸯儿好些再好些,渴望看到有一种可能性,能让鸯儿达成一种完美的结局:在王府内成为人上人,日子过得舒心幸福,被王爷宠爱,被鸳哥哥疼惜,被王妃礼待,和王妃一起斗垮偏妃,看她阴谋败露不得善终;最后自己的儿子长成旷世英才,得享高官厚禄,被皇帝赏识,娶得美娇娘,然后儿女双全,自己四世同堂,承欢膝下,一生被王爷与大头哥视为珍宝,王爷让自己在王府里一言九鼎,大头哥让自己感受到至死不渝的男欢女爱……

可惜不管自己尝试了多少遍往复,一旦进入到剧情中,被各种激荡的外力影响,就会发生不可测的扭曲,怎么也无法达成那戏文里大女主的唯美人生。在无数次的挣扎后,她安静了下来,开始反思自己的初心所欲和种种不甘愤恼。发现一切的苦难都源自自己的造作挣扎,她干脆选择了躺平随缘,生无可恋地随波逐流。她醉心佛法道门的无我无为,觉得冷眼旁观认命就是解脱内心苦恼的智慧。

她这样躺平静待,随缘无为,避世无争,又过了不知多少轮回,经历了各种身份,却发现自己始终还是这冥河深渊下的顽石,无法突破现状的瓶颈。这让她很无奈也很苦恼:奋力挣扎求索让自己在不甘的泥沼里越陷越深,躺平静待的无争也无法让自己从这泥沼中脱颖而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本质上脱离现状抵达彼岸呢?

在她彻底失望陷入木然时,在脑子停止了各种思绪、默然空明时,那远久前曾经伴随了自己一路的心声,再次透过层层迷障,犹如晨光一束刺破昏暗。她在恍惚间又一次看到了那古老的智慧树:那大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天空下着岩浆火雨,那火点落在地面嗤嗤作响,自己卑微渺小地躲藏在树干之下,恐惧地四处张望,小心不被火雨灼伤。

心声是大树与自己的对话,它说:​“孩子,是时候醒来了。

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女人胆怯地说:​“到处都是火雨,我不敢离开这庇护。我怕一旦走出这阴影,等待我的就是灼烧之苦、身心之痛。​”

大树化作一个明亮的人影,然后聚化成男人,它说:​“我是你的父亲,跟我走出来吧。​”女人说:​“我的父母早就把我出卖,他们为了自己的生计狠心地遗弃了我。​”父亲叹息说:​“那时你四岁,如果他们不把你送入王府,你连六岁都活不到的。​”然后他面容模糊,化成王爷说:​“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女人摇头说:​“你有太多的在意,根本无力护我周全。​”王爷的幻相消散,聚化成鸳大哥:​“鸯儿,跟我离开这里吧。​”女人反而后退了一步说:​“我爱你,可你无法摆脱卑微的宿命,无法让我过上幸福的生活。​”鸳大哥脸型慢慢变胖,成了佛头,说:​“善女子,随我走吧。​”女人困惑并警惕地看着说:​“你是魔不是佛,你变化多端只为骗我步入火雨之中,伤我之身害我之命。​”那虚影重回朦胧,说:​“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一个,放弃你的狐疑,打破现有的格局,重新革新自己的认知,勇敢地走出阴影的舒适区。你本是幻梦中的意识存有,你所见所触之相皆是你自我意识为迎合你而化生出来的。你的恐惧、你的胆怯、你的渴望、你的狂妄,让你经历这些思想构筑出的实相。你的累世生命经历与当下的火海皆是如此,一念转环万物皆变。

我且借你看一眼我眼中此处的风景。认知决定所见所感所触,自己所觉所受所想其实与真实无关,真实本身是多维多元并存的,你自己的认知觉受理念思想决定了你在众多平行真实里,经历体验哪一版实相。

我不是在说,你的处境遭遇和现状是虚假的,它对你来说再真实不过;但它并非是唯一的实相。而打破你当下困境、走出这无边迷局的办法,不是你要走多远的路去到哪里、攀多高的山达成什么,或如何渡过这看似有涯实则无边的冥河苦海。​”女人迷惑地侧目看着那人形的光影,小心地问:​“如果我想这火雨停歇,如果我认为此处是风景如画,如果我自信已达彼岸,我就可以瞬移到彼岸风景如画的晴朗天空下了吗?​”

那光影之人说:​“非也。心想、口说、许愿,这些都没用的,因为这些作为无法也无力打破你的现状。有想法有愿景是好的,是你有了崭新的目标与期许,可以为你带来走出当前困境的目标与动力;但没有足够的行动力支撑、没有足够的信心与毅力坚持、没有确切的认知思想引领,你还是无法达成实相切换的。​”“你却说说我要怎么做?​”女人问道。

那光影之人说:​“起心发愿带来你新的意识焦点,构成自己的方向目标。你要把自己投射到那一个实相中去,首先你要先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实相在你的心中呈现出来,你之前躺平随波逐流的无为无我,无法带你摆脱当前的泥沼就是因为,你虽有空心、空性却无目标方向,你不设立新的坐标点,自然也就默认保持在当下坐标中。

有了心愿与目标,在心里看清那一实相所在所是,这是第一步,名为愿。

之后要有行。我知你在此处历经百世轮转,尝试千般可能,之前确实有足够的行动力;但你上下求索、四处奔波、上山下水的各种行为,其实不过是一念所执化生出的种种尝试。

初心大方向上所愿成执,自然后续的千般努力也都是水中捞月。

若想能不动如山就地成就,需要转念转识的智慧。而这智慧不是我或谁能平白传出赐予你的,所以你即便念经千年、叩首万次、持咒一生,也无法明心见性得到无上智慧。智慧是透过对经验的总结品悟达成的。你看你尝试了各种改命修运的路数,经历了故事中所有人物的一生,可你却没做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反思自己的经历、获得经验启迪。你始终把如何把人生活圆满当成了目标,而非让自己的神魂反思获得智慧。就是这一念之差,让你沉沦此间不得解脱。现在你明白了吗?

这第二步的行,不是单纯的行动,而是用心地修行,透过经历反思领悟达成自我矫正,进而获得自身智慧的提升。以提升自我认知与智慧作为人生的第一要务,而非追求各种物质、名望、身份、爱情、事业、子嗣、财富、美貌上的圆满。

智慧让你的第一愿大有不同,在意的、关注的、所求期许渴望的,也因此大有不同。当你对此有了深刻的认知了悟,你得失间喜乐所计较的东西就全然不同了,你的行动方向与行动力所渴望换取的所获也自然不同。这就是智慧能带给你的改变。

最后一个是悲悯。这悲悯不是可怜谁或自己,而是看到自己悲喜与世人悲喜间在意的所是,每个人的黯自神伤都与其在意的得失紧密相连。成熟的灵魂每日都充满法喜,因为它们可以透过所有各种不同的经历,经验到能让自己成长的素材。

失败的人生也是良好的成长资粮,就好像你经历过的这累世轮转,看似漫长且没有意义,次次回回都是苦难失败,但它们却让你能有机会在今天静下心来,听闻我的此番道理,并且能听懂几分。

悲是反思,是透过行的印证,看到自己所愿之偏正,让自己能获得领悟并多明白些什么。单纯地可怜自己与他人,单纯自私地利益自己或救助他人,都不是真正的慈悲。因为财物能救一时之急,却无法让人明白经历这些的寓意道理,最后反而让其无法反思,还养成了外求外祈的习气。所有经历都蕴含意义与价值,生死聚散其实毫无可悲之处,这本是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况且从未有真正的生死聚散,就好像此刻这里也没有真正的火雨冥河一般。

我知道你此刻对这番话语连一两成都听不懂的。没关系,你还有很多时间,哪怕再过千年百世,那对我来说不过是转瞬弹指。慢慢来,不急,不急。等你想好了,明白了,请闭上眼睛呼唤我就好。你来此前,曾叫我‘普鲁沙’,日后的路‘明’会陪你走完。光明之巅我们再见。​”不等女人有更多的疑问,那团光影慢慢地暗淡熄灭,周围重新恢复了昏暗,大树火雨都消失不见,还是冥河之渊,还是无尽涛声与混沌一片。女人陷入了沉默,开始一遍遍地回想刚才那人形光影说的话语……

打破现状的方法,不是四处求索,不是完美人生,不是外祈外拜,而是自我认知的提升、自我反思后获得的智慧理念,是这智慧引发的新着眼点和实现自我突破的真切行动。那我这累世中的所有苦难不甘、所有如果挣扎,到底价值在哪儿?

意义与启迪又是什么呢?

如果打破现有实相、脱离低级轮转的方式不是宗教信仰与自我奋斗取得的世俗丰盈,那我到底应该全力追寻什么呢?它说我此刻就已经可以走出这阴影了,那证明其实我已经具备这一能力了,为什么我还无法打破自己当前的困境、用念力心愿完成周边实相的彻底切换呢?

女人陷入了沉思。她不再想自己的委屈和他人的不是,也不再筹谋怎么才能让自己平衡各种关系,或让鸯儿这个角色走上人生巅峰,享受宠爱与爱情,更对圆满的人生失去了兴趣、对上天堂摆脱轮回不再痴迷。

她开始认真地梳理自己的所有记忆,查找与反思被自己忽略了的那些经验教训。她发现自己经历过的每一次不如意、每一次失败的人生、每一次懊悔的眼泪都暗藏玄机。隐约间她看到了一条庞杂的脉络,构成了自己生命的矩阵,各种可能性的关联因果皆在其间,随着自己每一次的抉择,自己走过这矩阵中的不同路径;而影响自己抉择的在意,就是自己内心中的初心渴望,而自己的初心所向却与自己认知中的匮乏有关。自己缺什么就会在意什么,而自己匮乏的正是自己智慧认知中欠缺的。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都是烟雾朦胧中的雾线,看着有,但抓扯过去又散乱地散开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累世间在意的鸯儿不过是这矩阵中的一个角色,是自己的在意让其成为了自己的焦点核心,一直想要把她做成圆满,却忽略了这个真实的自己。如果鸯儿是个角色,那我呢?虚空、大眼怪、心灵大漠、悲伤之河、火雨古木……难道我与这冥界,不是幻梦一场吗?我,这个我,不也是角色吗?

如果我不把力气与焦点全放在鸯儿身上,全力去营造她的完美人设可以得到身心解脱的话,同样的道理,只要我不把这个灵体之身看做全然的我,又会怎样呢?如果我不把此间、地狱、冥府、天堂,看做是真的话,又会怎样呢?

此刻若在稍远之处看,可见冥河之水沸腾,无尽之渊里,万缕金丝从四面八方聚拢向一处,照亮了混沌的河底。一块顽石寸寸崩裂,从中散发出缕缕金光,石头表皮犹如蛋壳般出现崩裂的纹路,光从这些纹理间绽放而出照亮四方。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在顽石里怦然搏动着,犹如等待一飞冲天的火凤凰,在涅槃的灰烬中振翅高歌,礼赞重生。

与此同时,在灵界中的另一处福地洞天中的树下,一个盘坐入定的道士,全身金光大盛,散发出璀璨之虹,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一种犹如仙乐梵音般的嗡鸣犹如唱诗班的合唱。

这异相在极远之处也可看见,惊动了在大殿里问道闻法的一众人群,大家呼啦啦从各处走出,遥望天际议论纷纷:此等化虹异相、天籁之音已有数千年未曾听闻,更别说亲眼所见了。众人猜测这是哪家掌门突破了天道瓶颈得以引动如此圣景,可此界中有名有姓之长辈今日都在此殿中坐而论道,无有遗缺,难不成是某个小辈晚生偶得了什么大机缘福德?

猜测之下,众人从各处起身,或奔雷或御风或急行瞬移,冲向光柱腾起之地。而那坐忘之人对此却全然不知,他的意识全然沉浸在冥界中的冥河里,心情澎湃地看着那女人突破自我认知瓶颈,凭借自身之力,悬飞飘升出冥河之渊:周围的粘稠如墨的泥浆被光击成细粉,飘散无踪,冥河水形成一个大漩涡,让出漏斗样的空间,让那女人的金光法身飘起离去。

河水里无数挣扎着的冤魂,伸长手臂挥舞着想要抓住一缕金光,照亮自己的前路。

被金光托举着的女人灵体,平缓地飘向彼岸。奈何桥上、冥河渡口,无数人引颈驻足观望,混沌黯然赶路的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被这匪夷所思的场景惊骇得张大了嘴巴。

光球中的女人,全身赤裸,线条完美,头发飘逸,面容安详,但紧闭双眼,好像对此浑然无觉。大家并不知道,此刻在她的心中、眼里,这里的一切早就全然不同:再无晦暗险恶的光景,而是一片光明的轮廓。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她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生怕这是一场梦,一场又是自己杜撰出来的梦。

她在恍惚中,仿佛听见内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鼓舞着自己,让自己努力保持着高度专注的体验空明的心流状态,享受与体会被圣光充满的喜悦。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放松,什么也不用计较,什么也不用筹谋,什么也不顾及在意,只是纯然地成为自己,又不是自己。好像就在这一刻,一切都被定格了,自己融入了万有万存之中,瞬间即永恒,自己即全然。

这种感觉托举着她,轻飘飘浑然却不木然地成为一种单纯的存在,就只是存在着,观察感触着世间一切的造作与孕化,感叹着其中的美与精巧和谐。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那自己无法抓到、无法说清、无法理解的奥义,那庞大到无法叙说、精细到无法叙说、多变到无法叙说的奥义。

她被金光稳稳地送到冥河的彼岸,飘落在满是红花的花海中。

踏上了此行的第三个章节:懊悔的荆棘山。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