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 章渡与妒

轮转如环随心转,生生世世有不甘。

世人累世梦套梦,常把乐土当彼岸。

内在心声鼓励胆怯迷茫的女人自渡,不要随大流,走那群体意识认知中,宗教构建出来的“回廊”​。女人问自渡之法,深恐半途中遭遇不测而无力自救又无外援引领。

“自渡是能力,渡人是格局。

一旦你步入这冥河之水,会有三种情况出现。如果你能静观种种纷杂造作,而不被其激荡起心中涟漪,那就可以用一种高于凡尘的心态,去观觉世间的种种起落纷扰,你走过却不被其裹挟。你是经历者也是旁观者,你走过其间却不属于它。​”内心的声音解释道。

女人看着滚滚浪涛说:​“我多半做不到。它们太真实了,我觉得只要踏足之上,我一定会落入水中。脚踏河床才能心安,可这水又急又浑,根本看不见下一步落脚点的深浅,一步步淌水过河肯定是走不过去的。这水流如此湍急,我又不会游泳,必定会溺死其间或被泥沼所困。​”内心的声音说:​“另有一法可以渡河,只要你闭上眼睛,跟随我给你的指引,不要质疑,一步都不要自作主张,也不会出大问题。只是入水后湍流下如果你狐疑畏惧停顿,湍流就会改变你脚下下一步的地形,我叫你停时,你就要等;我叫你动时,你不可犹豫。如此配合我们也能过去。​”女人说:​“这个法子简单,我觉得能成。你且给我引领,我必跟随。不过我想知道第三个自渡之法是什么呢?​”内心的声音说:​“第三个法子,其实最为简单,那就是认准目标,奋力而行,不管遭遇与经历什么,都不可动摇与质疑初心,只要你能悍不畏死,也就可一往无前。​”女人怯懦地说:​“可是我不会水啊,就算瞎游乱飘,过去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啊!”内心的声音说:​“此中环境和你,都是大梦幻境,这身境皆虚。种种制约都是被你自己的信念强化出来的,你赋予它们力量与能力,是你的在意与当真,让其具有这样或那样的属性。同时你如何看待诠释你自己,你也就相应具有怎样的状态与属性。​”

女人问:​“按你的说法,既然一切都是我自己定义的,那我想着自己此时就已经在对岸了岂不更简单,或干脆想着这河床里是干涸的也就可以走过去,为什么我这样想却都没有呈现出来呢?​”内心的声音说:​“你怎么想,确实能对自己与幻境产生怎样的影响力,可你的言辞、你的思想与你的内心必须是一致的。

你自己都不信时,那只是空想而已。看看,你的胆怯是真实的,因为你当真地确切地认为这冥河就在眼前。自欺欺人是没有用处的。​”“那好吧,我尝试一下,无条件地跟随内在引领,走过这险恶的冥河。​”女人说。

内心的声音说:​“那你是过不去的。​”

“你不刚说这样可以吗?怎么又说这样过不去?​”女人问。

内心的声音说:​“你的内心已经给它定性为险恶的,那其实相就会按照你的期许表现出相应的阻碍,一语成谶,你如何定性它,它就会如何被你感受到。​”“你不说我不当真就不会有影响吗?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女人急忙辩解道。

内心的声音说:​“有心之语是头脑逻辑想出来的,那对实相确实没有影响力,因为内在自我其实不当真;但这随口之言,却是心声的表露,言出法随,愿力最强。可谓怕什么来什么,就是这样由心愿生遭遇。你可以给自己良好的祝福,你可以无欲无谋,这两样都没问题;但如果你信口雌黄,出口成业,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会有真切的影响力。

好了,是时候该尝试泅渡这冥河了,空谈对自我实际的成长毫无帮助。​”

女人鼓起勇气,走到水边,然后闭上眼睛,踏足到浅滩之上。

冥河之水,拍打着赤裸的脚面,有些凉。此刻脑海中传来念头:​“缓步前行,不谋不恐。我会把河水分开,让你泅渡而过。​”

在女人的思想中她认为河水被左右分开,只留下湿哒哒的河床,构成平坦的通路,自己一路走过去就好了。她走在镜面般的冥河之水上,被河水托举着,水面犹如实质般坚实。她的脚步并不快,但那每一步走得都很坚定。

脑海的声音说:​“不要在意身边的事,把你的意念集中,看向远方。​”女人问:​“我要睁开眼睛吗?看向哪里?​”

脑海的声音说:​“不要睁眼,寻找你视野里最亮的地方,就朝着那个方向凝望,就朝着那里走就好,不要睁眼。​”

女人紧闭双眼,在眼皮后寻找良久却一无所获,困惑地问:

“没有光啊,我该朝哪里走啊?​”

脑海的声音说:​“放松些,你越是用力越是一无所获。你需要让自己空灵下来,放松眼睑。​”女人平静地照做,果然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个光斑,并越来越亮,那是自己先前在沙丘巅顶看见过的高山与山顶的太阳,那光在冥河宽广的水面上洒下余辉万丈,构成了一条光路。

在光路的照耀下,整个冥河变成了一片云海,刚才晦暗阴森的气氛荡然无存,那冥河汹涌的浪涛也不再听闻。她小心翼翼地沿着那光带前行,云海开始流动了起来,一些云原地化成了一只只雪白的飞鸟,形成通天的阶梯,让自己落足。女人突然想起了一个小时听来的故事,说仙女与凡尘情郎私会,每年就是走过这样的鹊桥。

女人踩着白雀小心翼翼地前行着,眼睛盯着远方的那轮高山上的光芒,想着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仙女,只要走过这鹊桥,就能看到自己的情郎了。她不知道,其实自己看到的只是幻相中的幻想,她此刻已经不可思议般地踏水而行,走过了一半的冥河水面。前面的光越发浓厚,眼看不多时就能平安抵达对岸,通过这最凶险的一道考验。

这冥河被誉为悲伤的长河,本是所有世人委屈悲苦之泪所化,女人心想脚踏鹊桥,走在祥云之上,本可安然度过,可是她心念想到自己是走鹊桥的仙女,过桥后会是与凡人男人相会。

心念转动,想起那抛下自己消失在光门内的鸳哥哥,想起了老王爷,自己走过鹊桥后,到底谁会出现在对岸呢?自己此刻好像谁都不想再见到了。

红尘情事桩桩件件闪过脑海,她犹豫止步:

如果走过鹊桥,需要面对这些,自己要如何应对?我到底是王爷的小妾还是鸳哥哥的女人?好像自己和王爷是拜过堂的,好像自己和鸳哥哥是私奔过的。

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我爬上王爷的床给鸳哥哥生孩子……

我的孩子,我遗弃了他,他会怨恨我吗?我是个有罪的女人,我配走这云海白雀吗?如果这白雀感知到,它们支撑起的鹊桥,走过的是一个污秽的女人,我是否会掉落下去啊!

这不是云海,这是冥河啊,如果我掉落下去,我又不会水,一定会淹死的,我还不想死,我还太年轻。如果我死不了,被冥河里的水鬼纠缠无法脱身,那恐怕比死还恐怖吧。我可不想在这里做水鬼啊……

万千思绪犹如溃堤的泥石流,裹挟着各种晦暗的思想滂沱而下。脑海里有个微弱的声音高喊着:​“不要乱想!如果想不了好的就不要想!”可惜那心声此刻被晦暗思想的狂潮淹没,无法唤醒点亮她的心智,女人陷入情绪化的涟漪之中,各种过往奔涌咆哮:

二夫人对自己的算计;野湖边被无辜残害;鸳大头抛下自己冷酷无情地说这是梦;王爷把自己锁在小院里慢慢等死……大夫人自己一直觉得她是好人,可是就是她处心积虑地要抢走自己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或许有那孩子在身边,鸳哥哥就不会那么无情说这都是一场梦……

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是好人,没一个好人,都该下地狱!而自己穿梭在两个男人之间,东食西宿,不也是不守妇道的罪人吗?院子里的婆姨们说,女人不守妇道是要被地狱的业火炙烤下体数百年的……什么是业火啊?我不想下地狱啊!我不会就是正在走向地狱吧?我眼前的一切不会都是幻想吧?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晦暗,之前的光芒之山、祥云之海、白鹊之桥都瞬间消失了。她发现自己就站在冥河的水面上,滚滚河水在自己脚下奔腾着。她傻了,慌了,全身瞬间僵硬石化,连喘息都不会了。身子就犹如一块铅铁雕塑般,猛然开始急速下沉,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沉入水下,天光在水面上变成一点朦胧的光斑。

她惊恐地想要挣扎,想要喊叫,可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一个壳窍中,什么也做不了。她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下面有什么,她想起了那些婆姨们说水鬼害人的故事……这是冥河啊,一定会有很多水鬼的吧?它们要是来纠缠自己怎么办啊!

思绪至此,陡然间水下凝聚出浓烟般的触须,犹如数米长的水草。这些水草又像章鱼触角般活了过来,开始纠缠女人的身型,往黑漆漆的深渊处拖带。

“醒醒,醒醒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不要把注意力聚焦在这个念头上,别自己给觉受添油加醋,搞被迫害妄想症那一套。醒醒,想点儿别的!”随着周围浓稠的黑油般的飘带层层缠绕,女人的身影在河底越发模糊,犹如被蛛网困住的蝴蝶,被蛛丝层层包裹。女人两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眼光呆滞,表情狰狞:

她恨那无情负心的男人,她恨那伪善的大主母,她恨一次次害自己的偏妃,她恨那把自己娶进门却圈禁在小院的王爷,她恨自己狠心的父母,她恨那些在半路上杀害了自己与鸳哥哥的杀手,她恨那个骗自己走上鹊桥的恶魔,她恨那把自己投入此间地狱的独眼怪……

你们都负了我,都骗了我,都欺负我,我哪里做错过什么吗?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待我?

我只想被爱一场,我只想过得好些,我只想和其他女人一样有自己的宝宝,我只想你留下来陪我,我只想过上大主母那般的日子,我只想王爷能眷顾我……我只想一个女人、每个女人渴望的东西,我哪儿有错啊,我错在哪儿了,你们要这样对我!

墨汁般的黑球越发地紧实,向无尽的深渊沉降——那里是没有光的黑暗,暗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分不清。

女人泪流满面,两眼呆滞,她透过黑暗凝视着深渊,而深渊也同样凝视着她。

“你的世界由你的诠释铸就,与他人无关!醒醒吧,快醒醒!”女人哭着笑着说:​“都是你们负了我、伤害了我,却说与你们无关!都是这世界、这命运在捉弄我,却说与它们无关!

我从记事起就为仆为奴身不由己,我多努力地想活下去,想活得好些,想有个疼爱珍惜我的人,可是桩桩件件哪件事由得我能做主!你却说和他人无关。我怎么就信了你这个恶魔,你不过是我脑海中的幻听,你不过是我无数幻视里的一个。

你们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针对我、荼毒我、刻意伤害我的!我恨你们所有,所有!”墨黑色坚硬的石球砰然沉降到了河底,激起四周淤泥的荡漾。

本就浑浊无比的泥浆此刻更是昏暗无光,淤泥泛起,可见如此的顽石层层叠叠堆满了河底,构成了无尽蔓延的河床。

“不可生出厌世避世之心,不要再反刍强化这些思维!”脑海中一个细若游丝般的念头拼命扯拽着女人心中最后的一缕清明。

“世人待我不公,世间万般皆苦,我再也不要入世为人,去哪里都好,干什么都成,但我不要再投生入世了。​”女人木然地思量着,念叨着。

“如你所愿。​”突然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庄严地说道。

……

驮马的一生是辛苦的,被鞭笞,受寒雨,没有伴侣,干不动时被宰杀分食。

……

“我想被珍惜,我不想如此遭罪。我想被爱,被呵护。​”​“如你所愿。​”突然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庄严地说道。

……

宠物狗的一生并不长,它几乎一辈子没有走出过那个屋子。

它陪伴着一个暮年的老妇度日,虽说什么都不用做,连卖萌都不用,食物永远都是充足的,被那瘫痪的老太太稀罕得不得了,也不用受风雨寒暑的困苦,但老太太过世后自己被随葬了,在黑暗中窒息地死在墓道里。

……

“我想要有爱,有伴侣,远行天下,饱览江山大地,无拘无束。​”“如你所愿。​”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庄严地说道。

……

兄弟姐妹们都在扯着嗓子鸣叫,父母每次只能带回一点点食物,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就会因体弱而被健壮的兄弟挤出巢穴,她看见过其它姐妹就是这样被排挤出去的。

她学会了飞翔,她知道要很小心避开地面的罗网和天上的飞鹰,在那些大家伙眼里,自己就是地上的虫子,不过是一餐食物而已。同伴们成群地飞舞,倒不是相互欢喜,只是当不测来袭时,可以指望倒霉的不是自己。群体生活是更安全的,但食物就那些,漂亮的雄鸟就那几只,这让群落中的雌鸟们相互都彼此暗中较劲。

第一年,她还是丑小鸭,没能成功地吸引到求偶的雄鸟。那年大迁徙,她飞得很孤单,她很羡慕那些双宿双飞的同伴。

自己总感觉被冷落了,是群队里边缘不起眼的。她讨厌这感觉。她渴望成为那被妒忌的、让人羡慕的。

第二年,她感到了腹部里的异样感,那是一种来自下腹的胀满感,她知道自己开始有蛋在蕴养中,她渴望那些美丽的雄鸟能围着自己旋舞歌唱,让那些老太婆们看看自己是多么有魅力。她四处散播着年轻的魅影,让蓬勃的性激素洒满空气。

雄鸟们开始躁动,追随着自己飞舞,可是他们不是太过瘦小,就是翎羽欠丰、嗓音嘶哑、舞蹈滑稽,一个个恬不知耻的还来追求自己,自己只能是群落中的王妃、皇后,只有那最成熟雄健的才配得上自己。

每年的大迁徙又开始了,鸟群纷纷离去。那些被自己看不上的家伙各自挑选了比不上自己的雌鸟飞离了营地,本来热络的求偶季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留下没飞的,不是残疾就是重病。

在迁徙的路上,她遇到过几只很让她心动的雄鸟,可是他们身边都是莺莺燕燕,还有正房骄傲地看守着,自己还没贱到去倒贴或当小。这一年她的体力健硕,身型轻灵,也不用与谁纠缠着双宿双飞。她享受着自由,享受着被同性嫉妒、被异性纠缠,她喜欢这样的感觉,青春的活力,曼妙的身影,在鸟群中犹如一只顽皮的精灵,搅扰得一对对伴侣相互争执,她窃喜着闪身飞开。

春天返回时,她继续享受着自己的矫健。大队伍飞得很慢,很多拖家带口的甚是狼狈,大鸟瞻前顾后照顾着幼鸟疲惫不堪。她比队伍提早半个月返回了夏季营地,抢占了最好位置的巢穴,还饱餐了丰盛的食物。

十天后的清晨,她看见有人类步入了林间,他们拉起大网,然后悄然离去。她意识到罗网的危险,她奋力飞向回归的鸟群,努力地发出警讯。可是飞行数月拖家带口的雌鸟们只想早日归林——她们已经厌倦了这咋咋呼呼的家伙,认为这又是一出哗众取宠勾引自己男人的闹剧。她被奚落嘲讽,被指责无视,被雌鸟们叽叽喳喳地群体围攻。

她扯着嗓子喊了两天,没人停下来听她这个花痴疯子说的预言——她看见一批批倦鸟归林,然后自投罗网。最后她木然地呆立在枝头,看着后续队伍从头顶飞过……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