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湖干涸蛟龙搅,黄沙漫天烈日焦,若能无思险恶事,便可乘势渡迷茫。
在地龙头顶乘风破浪的女人,慢慢地学会了静安观觉之妙:
她发现只要自己不胡思乱想,脚下的地龙就不会发动异样。
本无边无际的心湖沙海,因此平安度过。
耳听大江拍岸,眼看波涛粼粼,地龙行至泥地不愿再多前行。
她本想就这样一路顺畅地渡水登山去到那巅顶,甚至利用地龙的蛮横肉身去打败那未知的心魔,但此刻只好从地龙头顶下来,徒步朝那大江走去。

走近水畔,只见两岸遍地红花,艳美异常,不像大漠风情那般枯燥。远远地还能看见有路人游荡在两岸。遥望远处有一拱桥连通两岸,但目测想要走到桥头渡河需要些脚程。
女人一时望着眼前的美景呆了,恍惚间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有种说不清的既视感。可回忆生前从未见过此般风光——这样的花海这样的山水,在自己生活过的北方是寻不见的。
此时一个念头,仿佛童年的回忆清晰地涌现出来,她想起了一些关于此处的什么散碎记忆片段,但又好像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线。正在疑惑间,头脑里的另一个人格传递过来一些清晰的信息流。
他说:“此处名为忘川,此水名忘川河或忘穿江,过了此界河后,就算走出了你自己的心湖领域。到此处与往后的路程上,你将进入集体实相的领域,这实相中所见的一切一部分源于你,另一部分源于在此境中滞留的所有灵体。大家怎么想,决定了这里怎么运作;而你怎么看,决定了你看见什么;
你怎么解读你所看见的,决定了你怎么理解与认知此处的境遇和经历。”“那此处是真是幻?”女人自问。
心中的声音答:“和你生前经历过的一样,都是实相。一切经历都真实不虚,一切场景都不过一梦,一切觉受都只在心头,一切记忆都无比真实。生前的你是真实的,此刻的你也是真实的,过往不过梦中梦,现在你也尚未醒。”“那我就在此处安然躺平,等梦醒好了。”女人自嘲地说。
心中的声音答:“这里的时间与你本真的时间体系并不对等,你在此可以空耗亿万年,你的意识本体也只不过是度过了一瞬。你的意识本体现在处于出神状态,如果你无法走出这幻梦之地,它永远不会醒来。而时间对你的本体来说其实毫无约束力,我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时间体系下。”“在我的记忆里,这里叫冥河,为什么你说叫忘川河或忘穿江?我记忆里对此有几个不同版本的记忆,它们风格迥异却同时存在,这让我很困惑。哪一版哪一幕才是这里真实的场景呢?”女人追问道。
心中的声音答:“你之前经历过其它地域文明的故事线,在那些国家和地区,此处确实叫冥河。而中原地区的北方叫这里为忘川河,南方叫忘穿江。江河之分与水系的大小无关,和地域语言对水系的称呼习惯有关。江字源自云贵之语,故南方水系均名江;而河字是北方之言,故北方人看水网交错名为河。

此河此岸是个人之心田,彼岸则是中阴前站。渡河时要荡涤掉所有此生的纠结,因无可奈何,又奈如何,故名奈何。你看那远方的桥就因此名为奈何桥。众生生前曾引以为豪或懊悔难当的那些所恋之痴迷、所顾之不舍,在离开此岸后,就会因梦醒而放下角色故有经历中的执念,反观那些情爱不舍、痴迷癫狂,都是一场笑话。
犹如梦醒之人不会再惦念梦中之人一样,梦中人看梦醒人无情决绝,梦醒人看梦中人可悲可叹。这一条界河就是个人之颠倒梦想与集体大梦的界河。此岸是梦中梦,彼岸还是梦,不过已经很接近真实自我意识了。”“那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存在多个不同版本的此处场景?哪个是真的呢?”女人自问。
心中的声音答:“都是真的,又都是假的。每个人依据自己的信仰、认知、听闻构建出属于自己的幻相。毕竟此岸还是你心湖的一部分,到底你看见什么、感受到什么、经历什么都还是你思想的如实显化。
埃及人看到的就是他们的神与渡口,他们要用自己无私无垢无牵挂的心换取渡河的资格。那些放不下角色生前名望地位、财富美色、儿女亲情的人,是无法顺利渡河的。那些被家人祭拜、挂念不舍、纠缠不休的人也无法安息。
再看那些希腊人,他们在三头犬的凝视下颤抖,他们要用金币去贿赂船夫,他们想要偷渡过界河,而因为觉得自己没钱就无法渡河的人在这边长久地徘徊。”“那渡河有几种方法呢?真的要交钱吗?我可没钱啊,也没后人给我烧纸钱的。”女人焦急地问。
心中的声音答:“如果你相信只有花钱才能渡河,那你就必须交钱才能过河。当然过河其实是没有费用的,毕竟世俗大梦中的金银钱财都是矩阵系统生成的虚拟道具,那些劳什子除了在剧情故事里有用,在任何其它地方都毫无用处。那纸钱本是造纸的蔡伦之弟媳想出的商业企划案,她丈夫想模仿哥哥造纸发财,结果只搞出了马粪糙纸。蔡莫对此一筹莫展,他媳妇真是个天才,编造出了给死人烧纸钱可以贿赂一路鬼差的说法;后来又说在阴间买房买地、雇佣奴隶都需要纸钱,来扩大销量。真是骗鬼的商业鬼才。居然还有人信,这一信居然也成了一种文化传承。
阳间官吏贪腐成风,差吏勒索百姓,就也想着中阴路上都是巧取盘剥之徒,想着到了这里还要谋求名利财富、买房置地,真是好笑又可悲。更有意思的是,那些新死之人,一辈子听闻此类说辞还真当真,死后不敢踏足冥河,不敢走出心湖,缠着家人要盘缠,然后在自己的心湖里营造各种自己意愿显化的经历,居然千百年滞留其间走不出来。”
“你是说烧纸钱不但没能帮助家人安寝,还害了它们多出许多执念妄想与徘徊!”女人愕然。
心中的声音说:“在意的得之得安然,不在意的没有也无碍。
此间经历与世间经历相同相通,你在意什么就经历什么,许多麻烦其实都是自找的。”
“那就好,幸好我没那许多的臭讲究。对了,为什么我觉得此次看到的奈何桥与过往我记忆里的不同呢?”女人追问。

内在另一个人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了你过往的记忆,可以这样说,你累世中每次经历的见闻、生活的时代、听闻的传说决定了你在此处显化出怎样的场景。你人生过得幸福美满时,就会看到鲜花遍野天梯坦途、天使围绕家人接引;
你活得悲催苦闷抑郁而终来到此处,会看到凄风苦雨电闪雷鸣、天昏地暗苦海无边、地狱阶梯。你做修行者的那一生,来到此处见到的是艳阳高照,一路坦途,过界河时也毫不犹豫;而此现在眼中所见,昏暗不明,迷离扑朔,前路未卜。
这些景象还有万千变种,随缘随愿随意显化成真。”
“那为何这许多游魂在此徘徊,久久不愿渡河?”女人又问。
心中的声音说:“无非是放不下自己的牵挂,畏惧未知的前路,搞不清自己的状况,等待后续同来之人同归。”“那两岸的桥头各有一块界碑,写的是什么?那守桥的接引灵在和亡灵说什么呢?”女人眺望着问。
心中的声音说:“桥两边的界碑上没有文字,但每个人摸它时都会想起些什么,有人是回忆起此生种种,有些人是明白了为何投生而来,前尘所愿此生所悔皆在此处交织。过桥经过那边的界石后,会放下对这一角色的所有故事剧情牵挂,对那些曾经爱过恨过珍惜过唾弃过的人不再心有涟漪。就像走出戏园子后,回首看故事里的爱恨情仇都只是谈资一笑。
那桥头的接引灵会幻化成任何你想看见的形象,或家人或亲长或神佛菩萨或阴差鬼厉或什么其它东西,它只负责帮助与安抚徘徊与迷茫的亡灵早点儿决定过桥。过不去因为种种在意,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这边想不起那边的事,那边也不再想这边的人。”
“那过河只能走那奈何桥或走渡口吗?”女人好奇地问。
心中的声音说:“其实还有两种方式——觉悟者可以从水面上直行而过,犹如脚踏冰面,借此可以不忘今生来世,故而再入红尘时可以续写前缘;再有就是强行泅渡过河,那样也可保留记忆,不过这水中有各种执念化生成的牵挂,如果不能做到心无旁骛,一旦被种种记忆侵袭,落入内心的情绪之中,被恐惧、愧疚、不舍、愤恨等等迷住神智,就很难脱身得渡。”“那我们是走桥还是乘船渡河?”女人问。

心中的声音说:“为了能让你更全面地了知与理解台前幕后的关系,我建议你游过去。你的修为还做不到踏水而过,而走桥后你一部分记忆会被格式化。乘坐渡船走欧洲人的通道渡河虽然也还可以,但你看那渡口处堆积了很多亡灵,它们不能或不肯渡河的原因是内心中自认有罪,在等待被救赎。”“可我不觉得我有罪啊!”女人疑惑地问。
心中的声音说:“但你有深刻的对你儿子的执念——你感到愧疚与惦念;同时你感到让老王爷给你的私生子当爹,是一种欺瞒。你多年来不敢步入光中,就是因为你畏惧那些信念中妇德的自我审判。你把世俗对女人设立的规矩法度太当真了,这些你信以为真的在意,让你不能坦然面对良知之秤的审视。”“噢,可怕的心声啊,你到底是神的使者还是恶魔的说客?
为什么你会让我开始怀疑妇德的是非?难道世人都安然地行恶才能坦然地渡过界河吗?这道理让我听得心惊。”女人质疑地问。
心中的声音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心中的良知是无可争辩的标尺,但人间故事线里的各种戏剧冲突和相关的人物关系,只不过是为经历者提供心灵激荡的素材。就好像你在节日里看过的舞台戏剧,那台上的人物与言辞表现出了种种利害关系,可你却不可因他演了那个角色、说了那些台词,就在后台审判那演员的人格与人性吧。角色就是角色,故事就是故事,把自己的角色、他人的角色、自己的故事、他人的故事太当真了,就会陷在角色里出不来,被困在这渡口不得前行。
看看那些在渡口的人们,它们赤裸着身体,已经放下了所有财富、名望、尊严和服饰,甚至有些人连自己的记忆都早已模糊,但它们始终放不下自己心中的罪疚。那灵魂的渡船没有船底,只有轻灵的心才能随船穿越冥河。那些心怀愧疚的人,船行到河中就被情绪淹没而崩溃了,然后沉入各自信念化生出的所谓‘地狱、阴间’,直到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全然消散殆尽。”“你是说没有阎王判官、道德法庭?这怎么可能!”女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心中的声音说:“确实没有,但又真的有。那些违背了良知的人,会被自己的心神鞭笞责备,他们在生前有过选择,可以在善良和利益、救助与冷漠间选择时,昧着良心做了内疚的决定。他们伤害的并非是某个路人甲,而是让自己的良知蒙尘。当你无法做到俯仰无愧天地时,你就需要在这河里荡涤你自己,而审判长与检察官、狱警其实都是你自己。这煎熬的时长与你感觉自己释怀的速度相关。”

“那照你的说法,为什么我要自己泅渡过去呢?你不是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事吗?”女人再追问。
心中的声音说:“这种做法确实是最少被使用的方式,因为太过困难,稍不留神就会被各种情绪纠缠到迷失自我。但这也是你唯一能保持完整记忆并且荡涤罪疚感的方式。相信我,磨砺与苦难不是地狱的煎熬,反而是淬炼神魂的提纯煅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听你的建议把自己陷入险境之中?”女人警惕地责问道。
心中的声音说:“我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但我又不是你,现在的你也不是我。从角色的角度上讲,我源自你,但现在我是你的向导。有很多事情我也并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你成功地打败心魔,找回自己的‘名’,你就可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我现在也被困在一个境界里,虽然那里并不凶险,但却很难打破。我知道一切的钥匙好像与一个人名有关,但那名字我却从未听说过,也没人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我感觉他知道一切,在幕后导演着一切,至于出于怎样的目的、为什么让我们承受这种种苦难,我还在寻求答案。”“什么名字?那人是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的话让我根本无法理解。”女人困惑地说。
心中的声音说:“我不能重新出现在这一界面中,我的神识却与你相伴而行,对于此间的事情,我也并非全然了知,但其运作的规则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至于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名,说起来非常奇怪,我在冥想中不止一次地听闻到,却问了许多人都不知其意与出处,他叫‘普鲁沙’。”女人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觉得自己问得再多好像也无法解开自己心中的疑窦,只好决定继续配合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毕竟到现在为止,心里的这个家伙给出的建言还都靠谱。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多半还在大漠里吃沙子呢。
女人暗自回想那大眼怪说过的必经流程:心灵的荒野、悲伤的长河、懊悔的荆棘山、山顶上杀死心魔。“为什么叫这大河为悲伤的长河呢?”女人自问。
心中的声音说:“此河中原人本叫它‘奈何’,中东拜火教叫这条河为Lethe,意思是遗忘之河或厉司河,我们意译成了忘川河。因为西方人都坐船过河,而东方人走桥过河,所以那桥还保留了原名‘奈何桥’。你之前走过的心湖幻境,就是世人常说的黄泉路。那一路上到底遭遇怎样的显化,全看个人信念中给自己编排了些什么。”“我听王府院子里的婆姨们说,要是不小心掉入忘川河就无法再投胎了,你却让我自己游过去。既然走奈何桥后会失忆,我还是觉得坐船要安稳些。”女人说。
心中的声音说:“入水后被情绪所困得确实一时无法脱身,不过要是逐一看开了,不再和他人与自己较真了,也就可以走出来了。走出来的人确实很少再有去急匆匆投胎的,因为不再当真了。其实之前我没告诉你,东西方体验系统虽然看似无缝连接,但因全然不同的认知与信仰体系,在过河后投入的后续群体实相是全然不同的。我之所以不建议你坐船,一方面是你必然要面对自己心中放不下的纠结,另一方面,你过河后会平添一份要突破的幻境,那就是西方人用集体意识营造出来的天国幻境。”“你说什么?天国在这地狱中?!”女人惊愕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