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眠夜,城堡里的伯爵、夫人、卫队长、仆人们都没有睡。如果小公子断气了,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谁都不知道。卢思卡从自己幻梦中醒来,这梦太真实。他回想着,琢磨着,这梦到底意味什么?是不是自己白天想的太多了,才会梦到这样的视角经历?
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同样无眠的是玛依——上午她被卫队长强行从厨房带到了这里。
这一周她都活在惶恐的痛苦中。她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只是以为伯爵有了新欢,不再折腾自己,回厨房干粗活也没什么不好。可总是干呕,她觉得是自己吃坏了肚子。后来总管送来一瓶药酒给自己治病,那药酒好苦,但是她喝了,肚子痛了两天,真的非常痛,可是干呕的毛病并没有好。主管说自己被邪祟附体了,用藤条抽打自己,用脚踹小肚子。遍体鳞伤的玛依,被丢在柴房没人照顾,他们说这是驱魔必须的仪式。
玛依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卫队长中午进入柴房,玛依龟缩在角落以为又要挨打,吓得直抖。卫队长用大麻袋把自己套了进去,然后丢在马车上与死猪蔬菜一起,颠簸了很久,后来自己就在这个房间里了。
看上去这是一个地下的酒窖,只有一个极小的窗户在很高的墙上,投下些许的光亮。酒窖里很安静,听不到人声,不算潮湿但很阴冷,不时有老鼠出没的声音,不过这对一个乡下姑娘倒不是什么问题。
玛依蜷缩在一个大橡木酒桶旁,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来,没有吃的,也没有水。自己就要在这里静静地死去吗?或许这也不错。
她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然后她睡着了,梦到了一片海,看到了一个光亮的灵体,自己好像跟他吵架了。之后自己来到了一个高大的建筑前,好奇地走进去,结果见到了一个自称是黎明之子的“神”。自己奉献出了一半的生命力,换取了一次感悟“爱”的旅程。
在梦里,大量的、密集的、记忆般的画面闪现而过。最后定格在窒息与腹部的绞痛中,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

玛依努力地呼吸,努力地挣扎着醒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心脏在狂跳,肚子还在痛,她不知道这是自己肚子痛,还是梦里遗留下的记忆的感觉。这梦太真实了,太匪夷所思了,种种场景与人物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闻过的。
地窖里很黑,不知道是几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玛依的这个梦,同时被普鲁沙也感知到。顺着阿尼姆这个梦境的线索,普鲁沙很快地找到了那个黎明之子的老巢。但是评估自己的实力,感觉冒然与之理论恐怕是要吃亏的。于是从“投生前计划大厅”脱身而出,利用意识传输回到学校,去找班主任史匹擦(Szpica),询问对方身份与对策。
随着天明鸡叫,卢思卡来到窗前:那个小家伙会扛过今天吗?
看似风平浪静的城堡里,就像紧绷着的弓弦,随时都会有致命的变革。他回想自己梦里看到的那个景象:自己先是在一个水晶般的殿堂里,然后就飘在这城堡的上空,甚至想要进入那小公子的体内。好奇怪的梦啊!他不由自主地随着思绪望向天空,可是那里除了晨光中的云什么都没有。
卢思卡走回到书桌旁,拿起昨天得到的卷轴,仔细地端详起来。昨天自己是如何做到能看懂这天书文字的呢?真是奇怪啊!
密卷一:古希腊的文明传承方式;
密卷二:轮回的秘密与魔鬼的信。
轮回的秘密是什么呢?
卷轴打开,卢思卡发现这居然和自己在大主教密格中发现的古埃及草纸是上下篇,只是这个草纸被羊皮纸保护得更好,但本身却残破得更多。依据上次的经验,他尝试解读里边的文字,只能理解一个大概。好像是:
意识之光发现生灭的轮回是一种必然,连自己也无法逃脱。
它用尽所有的办法,但都无法阻止这一宿命的发生,只能尽量地拖延。它知道自己早晚会累了、倦怠了、放弃了,回到那熔炉中,化归混沌的一。
当然,再生是确定的必然,但再生后的自己意识与记忆都会被清零。为了能让自己的意识、认知、智慧、记忆、觉悟、理念都可以被传承保留并不断完善拓展,它开启了自我认知传承的计划,即轮回计划。它依照大轮回的模具,照葫芦画瓢地创建出小轮回,来验证与实验自己的种种猜想,并不断完善拓展这个传承与教诲的方式体系。
在传承的过程中,它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知识是最容易被传递给后代的,可是理解这些知识的理解力无法被传递。
理解力需要洞察力、领悟力、举一反三的能力、逻辑思考能力等多种综合能力构成心智的智慧。而智慧无法被直接传递,只能通过磨练慢慢地领悟到。品悟的能力与开启悟性的内在觉知力,是观见一切的关键。
为了确保整体意识的稳健发展,意识被分割成多个彼此独立又息息相通的意识层级和意识单元。通过这样的方式,不同的意识单元可以独立地展开不同意识面向上的探索,同时得到其它意识的支援,还不会因为某一偏激的或不全面的认知理念和情绪状态紊乱等原因,扰乱整个宏观系统的后台运作。
光的意识为此缔造出了无数可重复利用的独立觉受单位。这些觉受单位拥有着部分母体的能量、意识、觉悟、品性、认知趋向和意识成熟度。它们犹如蜜蜂般去采集经验,并形成正面或负面的相互体验,来彼此助缘,让那些包含领悟素材的故事得以一遍遍地被上演,以启迪自身不同意识面向,或启迪其它新生的自我意识。重复,再重复着,但重复并非没有意义。
后边好像还有更多的内容,但卷轴到这里就结束了。
卢思卡拿着卷轴,嘴里呢喃着:“品悟与了悟重复的人生。
知识可以传承,但智慧需要自己体悟与领悟。智慧,智慧,光的智慧,怪不得埃及描述的这个创世神叫自己智慧的光。”这时女仆送来了早饭,说小公子还在深度昏迷中,夫人请主教大人继续为孩子在此祈祷,放下食物后就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卢思卡无奈地苦笑:看来如果不出现神迹,自己想离开这里就需要奇迹了。
早饭很简单:一段香肠,一杯牛奶,一大块黑面包,一小撮盐粒子。卢思卡还不想吃,就拿起另一个卷轴:古希腊的文明传承方式。
卷轴打开后是一幅画,上面写着:παιδεραστία,卢思卡不认识这个单词。卷轴的成书年代居然是公元前千年左右,下边的标题是:智慧与爱的秘密传递。作者是特奥尼斯(Teognis),一个诗人。
他描写了在知识与智慧面前存在着“公正的不平等”。作为解决方案,知识与见解犹如财富一般需要被世代传递,但传递的方式是爱。女人是负责生育的,是情绪化的,是认知肤浅的,和女人谈爱情是不理智的。所以在希腊,哲人、智者、英雄会在年轻人中挑选出自己中意的、俊美的、聪慧的青年,成为自己的爱人。带上他,与他一起步入荒原腹地。
长者会在之后两个月的日子里,启蒙与教导这青年,把自己全部的本领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自己的爱人。而青年也需要用自己的身体与爱回馈长者的教诲,长者需要负责这期间的所有吃食与费用。两三个月后两人一起走出荒漠腹地,回到都市。但师徒的关系与肉体之爱并没有结束,这关系会一直保持到少年成年或出师的那一天。
这在当时有效地传递了技巧与知识,并且不会导致人口过度地膨胀。在公元前1200年左右,征服希腊的勇士多利安部落,在希腊习得了这一人文理念和文明技巧,并在自己的部族中大肆宣扬,导致他的部落在之后盛极一时。这就是著名的柏拉图之爱。
男性关系以复杂的方式呈现,有时是光荣的,有时是不光彩的。但对于绝大多数古代史家来说,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一个年轻人作为情人,那就是性格缺陷。

根据埃希内斯的说法,雅典的父母祈祷他们的儿子英俊而有魅力,因为这样的男孩会吸引成功男人的注意力。“他们会为成为他们激情的对象而努力,并获得财富、知识与地位”,十二到二十岁的男孩要想成为欲望的对象,他必须是美丽、善良、勇敢、公平和谦虚的。
男孩们在青春期开始维持这些关系,到大约可以与女孩结婚的年龄结束。美丽的男孩通常受到多个老师的追捧,他可以自由选择伴侣。但女孩们别无选择,她们的婚姻由父亲和求婚者安排,终生侍奉一个丈夫。
欧洲古典人文秘籍中多数知识与奥义的传承方式,都遵从着这一传统。这一传统被教会代代相传,成为一种高尚的、隐秘的、亲近的人文风俗。是高于男女性爱的精神之爱。

卢思卡看完这个卷轴,突然明白了大主教为什么那样理直气壮地囚禁与蹂躏自己——对于他来说,他居然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在很大程度上,那是他对自己表达的爱与赏识。难道他知道抄经阁里的密室?难道他也是这样被选拔上来的?难道自己的反抗只是自己成熟的标志与成年的考验?
卢思卡惊讶于古代人类的文明形态和传承手段:或许在那个年代,那样的爱与知识传承确实是必要的,可是为什么今天还会存在呢?难道爱真的就只是这些与这样吗?
就这样,第二天过去了,每个人都在等待,好像是囚徒等待着沉思的法官宣判。
第三天上午,伯爵只带了一名随从,什么也没说就快马出了城堡。而伯爵夫人告知卢思卡,他的祈祷被上苍聆听了,小家伙苏醒了,只是不认识妈妈和自己的房间了,人整个傻了,甚至连话都听不懂,也不会说。
卢思卡安慰伯爵夫人:“孩子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头脑的损伤会带来记忆的丧失,需要时日才能慢慢恢复。”伯爵夫人拿出十枚金币作为答谢奉献给上帝,让卢思卡回修道院休息,如果孩子有什么反复还会再去找他。
在回修道院的路上卢思卡遇到了伯爵,他好像在这里刻意地等着自己。一见面开口就问:“事办成了?”卢思卡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说:“你不想要的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人世,但上天又送下来一个新的。”伯爵懵了,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卢思卡说:“我们虽然是孩子的父母,但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它们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和生命使命。它们出于母胎父精,但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肉身其实与父母没有多少关系。你觉得玷污了你名誉的那个孩子已经在坠马时死了,但他的躯体现在承载了一个崭新的灵魂。这灵魂本当是你的儿子,现在他来了。你要好好珍惜他,他会是未来下一代的伯爵。”伯爵听得似懂非懂,只记住了那个该死的死了,现在的这个是自己的儿子了,然后两眼发直,走向城堡的方向。
卢思卡收起催眠术的伎俩,看着伯爵的背影,慢慢地摇摇头,自己走向修道院。
刚走进修道院,就有修女跑过来迎他并说道:“主教大人,两天前领主大人的手下送来了一批贡品,都放在地下酒窖里了。那个武士特别凶,说只有您可以有资格亲自接受这些贡品,还把门给反锁了,您看这是钥匙。”卢思卡关切地问:“你们没有去看看都送了些什么来吗?”修女说:“好像是两扇猪肉,几麻袋东西,我们没敢多问,也没敢看。”卢思卡心想:坏了,坏了!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呢!这关在下边两天没吃没喝的还不出事情啊!好歹那是伯爵唯一真实的骨血,哪天又找我要人可怎么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