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匹擦问:“接下来你待如何?”
普鲁沙说:“我想知道她最后的几天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史匹擦问:“你有什么计划吗?”普鲁沙说:“她的神魂还封闭在自己的实相泡泡里,无法接触,我需要透过旁观者的视角了解后续的真相。”史匹擦说:“好吧,这很危险,但可以一试。透过滞留灵的视角,你可以去跟随她的脚步,看看后续她都经历了什么。
你在死后可以不进入光锥的牵引,不接受接引灵的引导,追随自己的自我意愿徘徊在人间。作为滞留灵,你可以有他心通、神足通的能力,就是能解读到他人未说出口的想法,能瞬移到你思想聚焦的任何地方,不受水火石等物理相的影响。
不过你需要注意的是,你作为滞留灵维持自己神魂存在于世的能量、即生命能,是会随时间不断消耗递减的,你要在自己能量耗尽前返回,不然会出大问题的。”普鲁沙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一头又扎入泰美斯的意识范畴,进入到她的意识实相中,托生成艾萌芯的父亲憨子,走过他的命途,在死后跟随着萌芯来到道观,之后走入百里松雾岭——萌芯不敢走官道,怕债主们快马追来,于是走山间小道,认准太阳落山的方向前进。可是从来没有进过深山的她把事情想简单了,起初山间还有采药人、砍柴人、放羊人踩出的小路,可是到后来几次路径的分叉后,就没有朝西的路径了。
小路盘山而走,她很快就开始在山里转起圈来,口粮吃光了,乳房痛得不敢碰。她找野菜吃还能充饥,但夜晚各种响动让她不敢安眠,几天疲累加上神经紧张,她开始发烧,全身都没了力气,晕头胀脑,她努力地把奶水从乳房里推出来,可出来的却是脓水。
作为憨子鬼魂的普鲁沙,多次想要神魂与她产生链接,帮她指引道路,告诉她哪里有食物、草药、水泉,哪里有危险、是绝路,但她脑子里烦乱不堪,夜间也警觉无梦,身体紧绷,意识头脑高度警觉,虽然有几次她在犹豫时察觉到了普鲁沙发送给她的意念引领,可是她却自嘲地一笑,选择了错误的方向前行。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在无尽大山里流浪着。
她在山野中走过,留下了血肉的气息,那虚弱的蹒跚引起了狼群的注意。它们白天远远地尾随,晚上不断地尝试骚扰,这落单的虚弱的美味让它们兴奋不已。进山后的第二十一天夜里,狼群对萌芯发起了正面的攻击,萌芯用树枝抵抗,失足坠落到一处被高草覆盖的山涧夹缝中,摔晕了过去。狼群在山涧上边来回乱转,可是找不到下去的路径。
普鲁沙终于找到了时机,与泰美斯建立了神魂意识连接——

在昏迷的梦里,萌芯看到自己位于一片阳光明媚的花草间,不远处是清澈的水潭,这是初夏的季节,阳光柔暖地照在自己身上,让心里都暖烘烘的,蓝天中有鸟雀欢乐地飞过,自己的身体通体舒畅,多日来的疼痛与疲累一扫而空。
“你好啊,泰美斯,终于见到你了!”光晕中一个人形对着自己说话。
“你是谁?泰美斯是谁?我在哪里?这是哪里?”萌芯问道。
“我是你的妈妈、父亲、儿子、情人,和你自己啊。”人形的光影说。
萌芯迷茫了:“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我一无所有!”萌芯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贞操是她现在唯一还有用与最看重的。
突然场景一花,周围的景色都变了,在一处炫彩斑斓的空间里,一棵老树在和萌芯对话。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身边的所有人,他们都是你所执一梦中的化生。醒醒吧,跟我走出来吧,你已经困在这自我意识的泡泡里太久了,你的能量已经所剩无几了。”大树精说着。
萌芯的思绪飞转,她听过走街的说书人讲过各种鬼故事和《西游记》,她认定,自己眼前的这个树精一定是勾人魂魄的妖精,这是变着法儿地要来吃自己呢。
她当下转变了态度,强硬了起来,说:“你别再玩花样了,最好去掉这些伪装,我知道你的身份与来历,你骗不了我的,什么也阻止不了我去寻找元奋。我不会再次驻足,也不会跟你走的。”
场景一花,炫彩的空间与万年的古木都消失不见了,空间内一片璀璨的虚无,萌芯与那树精化作的人形,都只是这虚空中的一个轮廓,许多能量流好似河水般流淌而过,波光粼粼,犹如流云幻化出种种形象。
那个树精幻化出元奋的脸和身形,说:“我就在这里啊,我来接你了。我被山匪所害,所以没能如约来接你,真的情非所愿。”萌芯心境一摇,差点冲过去扑入他的怀里。可是刚一动身形,又突然高度警觉起来,眯起眼睛说:“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突然,元奋化身成一个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年轻女孩,说:
“孩子,我是你妈妈啊!对不起,这些年你受苦了。妈妈离开得太早,没能照顾你哪怕一天,跟妈妈走吧,离开这幻梦世界。”萌芯摇头说:“不,我要去找我的元奋,我没有家了,我不认识你,元奋是我的唯一,是我的未来,是我的爱。”妈妈的身形逐渐拉长,变得魁梧,憨子的轮廓显化出来:“孩子,我跟随你多半个月了,听我一句劝,回家来吧。在这里兜兜转转的,走不出去的。你要是肯聆听内心的声音,我可以帮助你,但前提是你要放空头脑,并愿意无条件地跟随我的引领。”萌芯好像是失心疯一般,哭着笑了,笑着说:“你这个妖怪,狼群没能吃了我,你觉得我会怕你,或被你骗了吗?跟随你,放弃我自己的思想,臣服于心流的引导,放弃自我,你想得美!我的心只渴望爱,渴望被爱,渴望被元奋揽入怀中,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哪怕三餐不饱,哪怕泥房草顶,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他家或我爸怎么反对,我们的爱都能胜过一切!”憨子叹了一口气,身型明显地开始枯萎,化作一团光火,光火中一个婴儿在啼哭。这个小家伙气吹的一样快速地长大,成了一个少年,然后变身为一个道士。他说:“妈妈回来吧,道观里的童年好苦啊!我没有父母,三餐不饱,一生坎坷。
我给你引路,回到道观来把我抱走吧。我们找一个新的地方落脚,我保证长大后听话,让你衣食无忧的。你可以爱我啊,我也会爱你的。”
萌芯泪目说:“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带你来到世间,却撇下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但我真的别无选择,带着你一起走这山路,你我都会死在这里。你在道观里虽然清苦,但至少还有一条活路可言。妈妈无能无力拉扯着你过活,如果我能找到元奋,我们一定回来接你。别怪妈妈无情,元奋的爱是我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东西了,而我对他的爱也是我唯一还拥有的东西了。”

那道士的虚影说:“世间男欢女爱,肉身缠绵,子嗣繁衍,都是你梦想中的经历。放下这所执,睁开眼看看自己的神魂本真吧。”
萌芯说:“元奋与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珍视与拥有的渴望,我不能也不愿失去他。你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思念、什么是心灵的羁绊。我要找我的元奋,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哪怕走遍天涯海角,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道士说:”世间的男女之爱或同性之爱,不过是剧情中两个神魂按剧情需要的短暂共鸣与身心羁绊。有更广博深切的爱,远比这梦来得真实啊。你听我说……”声音缥缈,越发地遥远……
岩壁钟乳石上的水滴噼啪地滴落在萌芯的脸上,她清醒了过来。刚才荒诞的梦让她苦涩地一笑——或许自己是太思念这些亲人了吧。后脑处、腰背上、右腿小腿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一线天光从头顶的缝隙处投射下来,她看清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山体大裂缝,自己到裂缝口有十多米的距离,且两侧山壁犹如刀削斧砍般平整。
她尝试着检查自己的身体,头发被凝固的血液结成了一个帽盔,后背的衣服也在干涸的血液凝固后成了一个硬壳。右腿稍微一动就痛到钻心,小腿的骨头无疑是摔碎了。大裂缝里有许多老鼠,个头还不小,有胆大的刚才就在自己的身上,此刻跑开了,却并没有跑远。
在朦胧的光影中,可以看到这个谷底面积并不太大,但地面上有许多白骨,有人的有动物的。萌芯心想:看来失足跌落此处的不止自己一个,但显然之前的落难者都没能找到出路。
好在狼群显然也找不到下来的路,一时间自己没有生死的危险。
饥饿、失血、疼痛,萌芯又昏迷了过去。这次她梦到了元奋,他也被困在这山涧的缝隙里,怎么也出不去,自己使劲地喊他,让他上来,可是他好像听不见一样。自己去拉扯他,结果他是一个虚影,自己的手指划过他的手臂,抓了个空。萌芯哭得很伤心,不管多努力地想要引起元奋的注意,他都只是自顾自地忙碌在徒劳的挣扎里。当元奋转身的瞬间,萌芯看到他背后有一条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刀伤口子,里边已经没有血流出,而元奋好像对此浑然无知。
过了一会儿,元奋累了,瘫坐在地上,愤恨地捶打着地面,咒骂着那些山匪。萌芯陪伴在元奋的虚影身边,想要抱住他但却不能,想要安慰他也是无用。
元奋面朝墙,对着东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来找你了。他们砍伤了我,把我丢下来,在这里等死。我爬不出去,不管多努力我都无法离开这里。对不起,下辈子,下辈子我再来找你吧。别等我了,我没力气了,我好累啊,遇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经历。”萌芯饿醒了,她爬着在这山谷底下寻找食物,她知道一条断腿的自己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在山谷里的一块大石前,她看到了一具枯骨,衣服还是新鲜的,看来血肉都被鼠蚁给吃光了。枯骨的左手里紧握着一团红色的东西,萌芯一碰,骨节散落,红布团展开。萌芯定睛一看,眼睛立刻就湿润了,自己最后的坚强在此刻也崩碎无踪。
红布上绣着一只很不好看的鸳鸯,正是自己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元奋的半截肚兜,想到刚才的梦,她好像被雷击了一般,好像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的世界开始崩塌,寸寸碎裂,自己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再也没有必要去哪里了。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之后犹如行尸般,一切都发生得没有任何的意识。
萌芯拿起地上的枯骨,奋力地刨地;挖不动,就去接滴落的水,湿润地面继续挖。她疯了一样不眠不休,也不管斗转星移,最后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很浅的小坑,把那白骨排列整齐放到坑中,然后自己躺在那白骨旁。她很累很累了,只想睡,永远地睡在自己的元奋身边。她拿起一片崩裂的骨茬,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切,鲜红的血无声地流淌了出来。她本就失血过多,生命的花火染红了白骨,而她脸上却一片桃红,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满意。
世界与光慢慢地熄灭远去,四周的声音与地面的阴冷都消散无踪……站在一旁的普鲁沙想要哭,但没有眼可以流泪。他想不出,这萌芯的一生中,有哪个节点可以做出与命途迥异的选择。
难道她的自杀真的就是无解的死局吗?如果是我走过她的这一生,我也同样会如此这般的啊。
史匹擦的身形也显化了出来,他悠悠地说:“你无法真正地了解另一个人,除非你穿上她的鞋,走过她走过的路,站在她的角度观察与思考她的经历,感受其生活中的别无选择,体会那份无奈与无助。

当你经历过她所经历的一切,你就不会站在一边说这说那了。
旁人所能看到的绝非事实的全然,所能了解的也仅是你视野中的一个侧面。在你的视界里的那个她,其实只是多元实相中,你自我意识面向中的那个你自己而已,与真实其实毫无关系。所谓的他人只是你的自我思想映射在你意识之梦中的投影,或者说那只是剥去了伪装后的你自己。
在人生的历程中,内在自我要经历:
自学、自觉、自省、自律、自谦、自发、自动、自止、自洽、自信、自悟、自醒,这十二步,才能达成自性的内在自我平衡。而你在试图拯救自己报身泰美斯所化身的萌芯时,其实始终都是在从不同的侧面中修持自我的意识认知。
在你看来卡顿在一念所执、被幻梦情爱所困的她,在我看来
其实就是那个渴望初恋即永恒的你自己而已。世间男女来来去去,爱来爱去,有些人一生爱过很多人,有些几世间彼此相互纠缠在一起。世间的爱说到底不过都是情景剧里的故事,通过它系统有了更引人入胜的黏着力。
在种种不甘与如果间,痴男怨女在矩阵营造的故事里反复进出,聚散离合间形成了多变的业力牵引,激荡出这一界面特有的小范围利己排他的能量共振与能量涟漪,让角色更投入忘我地浸泡在这个幻境中,牵挂留恋着故事中的其它虚拟角色,把它们当成自己的父母、子女、爱人、情人,这样一来故事的代入感与黏着力就更容易让神魂把这经历当真了。”普鲁沙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泰美斯没有被困在自杀后带来的意识循环梦境中?”史匹擦说:“她确实被困在其间,一遍遍地尝试着找到化解这死局的方法。其实困住她的并非是自杀这个行为,而是她的不甘与因此诱发出的如果。要是理解了宿命不过是一次悲喜剧,经历过了,领悟了其间的寓意道理,就可以放下了。
那自杀、老死、病死、被害死、意外丧生、童年夭折等等退出角色的方式,都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只是那些活累了、渴望离开的人,走的时候安于现状,并且乐于接受从角色中解离出来的事实,接引灵化身成其亲人,三言两语,亡灵也就跟着走出剧场舞台了。
而那些被执念、不甘所羁绊的人,被家人不停祭拜念叨的人,它们放不下、舍不得、割舍不了,就不会跟随接引灵步入光辉,因此成为了滞留灵;或反复经历自己有过的剧情,一遍遍地尝试各种不同的版本,渴望找到最优解。对于这类神魂,我们尊重它们的自我意识,毕竟人生并不是一次历练的全部,死后的反思、往复的尝试、多重视角对同一个故事线的反复审视都能带来神魂认知上的增长。
反正时间只不过是剧情层面中的一个假象,所谓的过去、现在与将来都可以被一遍遍地无限重播与编辑。角色间的各种可能性,在矩阵中都可以被意识之梦模拟出来。当然,到底能激活哪一种可能性的线路,还是要看自我的意识认知水平。
萌芯的一生并不是没有其它的可选项,比如她可以去爱慕村里财主家的傻小子、她可以不把元奋背回到家里救治、她可以跟着元奋私奔,留下父亲一人收拾烂摊子、她可以不去找元奋,而是选择与父亲一起对抗恶霸,然后被送去妓院,在那里养大孩子、她可以走官道,然后到达吴家,在那里被管家毒死、她可以不与元奋在婚前发生关系,之后为替父亲还债嫁给村里一霸……
在多重实相的矩阵中,我看见上万种同时存在的各种曾经被演绎与激活过的可能性。但你就是你,你有自己的信念、坚持、渴望、原则,这就是你的习气,也就铸就了你所要面对的业力。导致你感觉不到其它可选项是可选的,也就把人生过得别无选择了。
其实别无选择并不是问题,如果你能臣服于自己谱写的故事线并认可这经历,那这一生就是一条好的经历记忆。对于神魂来说,没有什么所谓好的一生或坏的一生,也没有什么是圆满的或残缺的,一切都是经历,一切得失间都蕴含着不同意识面向上宝贵的认知启迪。
如果现在你能理解我当下所说的这个道理,那你也就能知道如何破解开萌芯自杀后所面对的循环死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