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沙本想以母爱干预事件的进程,发现行不通,只好又一次投身到世间,成为农家的第三个男孩,可是还未长大,就与母亲一起被赶出了家门。
原因说来可笑:他总是看见邻家的大叔就稚嫩牙牙地叫爸爸,而看见自己的父亲却默不吭声。他父亲被村上男人嘲笑,一气之下,把妈妈和憨蛋休回了娘家。扰人的闲话总是传得飞快,沸沸扬扬的压力让娘家也觉得颜面扫地,百口难辩,抬不起头。
母亲嗔恨憨蛋,往往因小事就苛责埋怨他,把自己的不幸归咎给这个懵懂的幼子;却不知自己丈夫与邻家媳妇有染多年,邻家男人是个痨病鬼,好死不死地已经苟延残喘许多年了。
邻家女人没孩子,就来帮她照看孩子,为了方便还经常抱小憨蛋去她家玩。牙牙学语的小憨蛋叫她男人爸爸,就能得到麦芽糖吃,一来二去地就记住了。自打娘俩被丈夫赶出家门,邻家媳妇更是好心地经常过来家里帮忙照料一家起居。
妈妈记恨丈夫无情,不告诉憨蛋他的本姓,而小村里唯一的娱乐就是传传有的没的碎嘴子,尤其男女的事更是村妇们热衷的话题。结果长大些的憨蛋总是被村里的孩子们欺负嘲笑孤立,自小就不敢与人亲近,少言寡语。妈妈带着憨蛋从娘家的村子搬出,想要找个偏远之地过消停日子,于是行走周边四县,寻找落脚安身之所,四处零散帮工。在各家干短工维生,经常遇到雇主男人动手动脚,她不从,反而被女人们诟病,成了十里八村女人们口中那浪的卖的。
几年后,娘俩在吴家村头的土地庙里落脚居住。憨蛋十五岁时妈妈病死了,他凭借一身蛮力在周围几个村庄帮忙干粗活,打短工度日。憨蠢无根一身蛮力的憨子,被吴家村里的吴老二看在眼里,用自家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儿换他入门当上门女婿,其实就是免费的牲口。过门前说好小女年幼,三年内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事,家里没地方,也没口粮养活更多的新生儿。
不想入赘的第二年,四野大旱,河干井枯,春种无芽,青黄不接,人畜无水可用。四镇数万人开始离乡逃难,吴老二全家在逃难途中走散,憨汉背着自己的小媳妇找寻吴家多日无果,无奈最后落脚在一处大山外的村落里。憨子进山凭借蛮力开垦了一块山地,以种艾草出售艾叶为生。
憨汉很心疼自己的小媳妇,两人相依为命,很快女人有了身子。这一年吴家丫头才十四岁,她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好,也愿意帮着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农活。两人身为他乡客,相濡以沫,形影不离。就算八个月的身孕,她也愿意陪着男人走十里山路一起去地里干活。男人心疼她,让她在家里养着;
她说要真有事,自己一人在家反而没个照应。
谁料山里天气无常,山雨突降,媳妇一个脚滑,翻滚中撞到了凸石,触发了胎气,大雨瓢泼,血流不止,她在艾草田中诞下女婴后,嘱咐憨汉两句就撒手人寰。
憨子在山里守到雨停,在泥里一路跌爬着把遗体和女儿背着抱着送回村子。小家伙早产体弱,又没奶水滋养,在雨中受凉,奄奄一息。憨子在全村挨家挨户地磕头,求救救孩子。
刚住下一年的他,家里毫无积蓄可言,谁家的女人愿意奶小萌芯两口,他就不要命地帮人家干农活。为了体面地下葬自己的小媳妇,他借了高利贷。
就这样萌芯长大了。日子很清苦,打小就要照顾山里的艾草田,而父亲每天早出晚归,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但家里的日子始终很拮据。
萌芯长成了大闺女,憨子在土炕上拉起一道垂帘阻隔视线,不然血气方刚的男人和情窦初开的女儿夜里相处都很尴尬。
豆蔻之年的少女与妈妈长得很像。这一天,她从山田回家的路上救了一名书生——他赶考路上被路匪打劫砍伤了肩背,逃入山窝躲避。姑娘把重伤高烧昏迷的书生拖回家中,央求父亲请郎中救命。郎中的诊费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而后续数月的金疮药、养气血药让家里债台高筑。
书生年十八,自幼才思敏捷,英气逼人。其父是吴家村的村长吴伯,他名元奋。数月的疗养,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山盟海誓耳鬓厮磨。书生错过考榜,现身无分文,伤势痊愈后,不忍继续拖累艾姑娘一家,决定返乡恳请长辈来明媒正娶艾姑娘,并双倍奉还恩人救治花费的银两。
萌芯不舍情郎,送了又送,给他亲手烘烤的菜面饼子,泪目叮咛再三。
元奋说:“你我有夫妻之实,我自然会给你当得的名分。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我定然与媒婆花轿同来迎娶。”春去秋来,傻姑娘站在山岗上日日望,憨爹爹看着女儿肚子渐大而人却憔悴消瘦,很是不忍。而为了给书生治病的高利贷此时也到期了,恶霸来要钱,不然就拿房子和让丫头用身子抵债。憨子再三恳请,恶霸说他可以去赌坊,把今年田里的收成当本钱,输赢五五之数。要是赢上几把,债还了不说,还能买药给闺女补补身子。
憨子去了赌坊,起初手气奇好,但等玩得大了,房子、田地、自己的自由身、闺女的身子都输了进去。他凭借蛮力打倒几名恶徒,一身是血、拼尽最后一口气回到家中,让大着肚子的女儿连夜逃命,不要走官路,趁黑进山绕路去吴家村,找元奋讨个说法。萌芯不舍,憨子力敌追来的恶徒,几番催促,看着女儿消失在夜幕中,才倒地不起。
普鲁沙的神魂从憨汉的尸体中出来,心中惦念着萌芯。周围场景一花,它已在山谷中的艾草田旁:
只见女儿正在费力地搬起一块石板,刨开泥土,拿出一块红布。那红布是女儿贴身的肚兜,是她唯一的一件精细衣服。
此时这红肚兜只剩下上半截,里边包裹着一个银质的长命锁,锁上刻有元奋二字。
萌芯把银锁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摩挲着上边的名字。此时只见山脚下三五火把从远方追来,她不敢怠慢,朝山里跑去。
林间宿鸟惊飞,走兽低吼,她不敢点火照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只觉得突然腹痛如绞,两腿间有热流顺着大腿流下。
山中有一处不大的洞穴,里边铺着干草,有油灯和一些衣服,是平日里爷儿俩在田里遇到恶劣天气躲避风雨的所在,也是自己和情郎初次交好的场所。萌芯在洞中躲了三天,实在是饥寒交迫,只好出来抱着孩子下山回家。可是家里已经被砸,父亲生死未卜,不见踪影。她去地窖找到一些菜根,又去田头拔了些萝卜,启程去找元奋。
元奋和她说过,吴家村距此有百里山路,松雾岭山脉隔绝两边的往来,山岭西面与东面有一条官道相连,但松雾岭内有大小山匪数股,专门在这路上出没绑票或抢劫。要是没有民团或镖局护守,最好还是走崎岖山路,反而更安全些。走官路一趟要三四天的脚程,而走山路不同季节需要七到十天不等。
萌芯没有把握带着新生儿翻过大山,而村子里那些恶人眼线众多。左思右想,她决定先去半山里的道观——前些日子听村里的婆姨们碎嘴,说那里有个混世魔王专门祸害姑娘,不知搞大了多少丫头的肚子。
萌芯心想,那道观里肯定收养了不少孩子,也不多自己一个。他们有钱有粮,也与恶匪无染,自己来去十天半月,孩子留在那里最是稳妥。于是在地窖里躲到天黑,悄悄地出村,认准方向,径直奔向道观。
破晓前,她终于来到道观前。一夜山路疲惫不堪,观门虚掩,黎明前的黑暗中只有大殿深处的长明灯闪烁摇摆着火苗。她来到大殿中,坐在蒲团上,把乳头放在孩子嘴边,孩子吮吸着,她知道两乳流出的不是奶而是血。她在流泪,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休息,恐怕一放松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独自走入深山去寻找山那边自己的男人了。

史匹擦问:“如何?”
普鲁沙说:“等我缓缓,关键节点在吴家少爷元奋那里,她不是缺父爱而寻短见的,让我再去试试。”吴家村是松雾岭山脉以西的一个大村落,几条大路都在此处交汇。想要走官路穿行通过松雾岭山脉,这是西路进山前最后一个歇脚补充粮草的村镇,也是山货被贩运批发的集散地。
吴家村里八成姓吴,说是早年躲避战火,从江东迁徙来的一个氏族。村里有个吴家的祠堂,祠堂内供奉着吴家的祖宗们。
村里吴家分为三支,现在作为村长的吴伯,是吴老太爷的长子长孙。吴伯近两年脾气很大——前后院三房女人,十年里养出五个千金,自己眼见不惑之年,这产业难道日后都拱手送给常明里暗里奚落自己的两个弟弟吗?
元奋的出生成为吴家村这十几年里最大的喜庆事,孩子也争气,不但长得让十里八村的姑娘都动心,而且好学肯读,慧根伶俐,不管多晦涩的古书,都能过目不忘,而且深得其中奥义道理,私塾先生都常自愧不如。童试、乡试过后,会试三年一场,十四岁那年的错过后,只能等十七岁这一场。四里八乡的才子赶考都集中到了吴家村,相约一起过松雾岭赶往京师。西路的才子们都是望族子弟,有书童和随从,还请了保镖护卫,穿过百里松雾岭。
元奋与十多个才子本是一队。但在入山后的第二天,队伍遭遇了塌方,元奋和另一个苏姓书生被困在后边,大队尝试搬运山石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力气。书生们怕耽误了会考日子,也不敢在山里多待,和护卫随从继续赶路。而元奋与另一个书生让自己的家丁护送伤者撤回吴家村休养,自己则准备绕盘山小路追赶队伍。大队人马说在东侧出山口的落霞镇等待二人会合。
元奋与苏同盘山寻路,准备走樵夫与采药人的小路绕过塌方之处。没成想刚走了一个时辰就落入了山匪的埋伏。原来塌方就是他们搞的鬼,目的就是拦截富家公子,绑票搜身索要赎金。结果苏同被擒,元奋重伤滚落山涧,随河水浮木漂流而下。
再醒来,全身疼痛、高烧昏沉,只见天仙一般的妹子在照顾自己,然后就又昏迷了。多日后捡回一条命来,看到这是一间很简陋的泥草房,自己躺在土炕上,一动全身伤口就痛入骨髓。好在那天仙样的妹子日夜守护,喂食喂水,换药熬汤。
这家里还有一个壮汉,是女孩的父亲,他睡在地上的麦梗上,自己和女孩睡在床上,中间隔着一道垂帘。
之后姑娘搀扶他走路,去外边解手,他这才意识到,这一两个月来,自己的大小便许多次都是姑娘伺候的。这让他和大姑娘一样羞红了脸,也暗下决心要照顾这姑娘一生一世。少男少女半年多时间,干柴烈火,身体痊愈后,就开始了各种康复锻炼。
艾姑娘家生活很拮据,并且为自己治病借了高利贷。元奋几次恳请艾姑娘父女俩随他一起回吴家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不知为何老爷子就是不肯踏足吴家村,哪怕提及都会翻脸。无奈元奋退而求其次,要带艾姑娘走,艾姑娘又不同意,不肯留下父亲一个人应对高利贷。于是商定元奋回家去告知高堂,带上聘礼、媒婆、大轿来迎娶萌芯。这一往返步行算来,一月也就够了。
元奋辞别情人后,日夜赶路,十日的行程七天就走回了家。
家里都以为他死了,这生还回来自是涕泪横流,大摆宴席好生热闹了一番。晚上宾客散去,元奋恳请父亲找媒人雇花轿去迎娶艾姑娘。吴伯却一百八十个不答应,说儿子将来是驸马的命,怎么能娶个村姑当正房,可以多给他们些银两答谢,但亲事万不能成。随即命人把元奋送回后院,看管起来,两年后再去求考功名。
半月后元奋听小厮说,家里的管家受命去艾家送答谢的银钱,但其实根本就没去,在窑子里快活了半个月就回来复命了。
元奋着急气恼,偷拿了些值钱的物件,夜里翻墙而出,想要回去找艾姑娘一家。
一个人在山里跑了三天,不敢走官路,怕被家丁追回,却落入了山匪的手里。山匪传信给吴家赎人,管家怕自己侵吞银钱的事被抖落出来,没把山匪的来信交给老爷,也没给山匪准备赎金。
元奋见久久没人来赎回人质,与山匪商量,放自己回去拿钱,决不食言。就在山匪犹豫之时,银票送到,老管家让山匪干净利索,不留后患。原来这管家与吴家大姨娘是表兄妹,要是元奋死了,家财就能落到大姨娘和她女儿名下更多些。不然元奋做为独子肯定是全部继承的,元奋妈妈是三姨娘,这些年来在家里都跋扈得很,全然把自己当成是大姨娘的样子。

史匹擦问:“这次怎么回来得这样快?如何了?”
普鲁沙说:“没戏,还要别想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