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天师( 上)

天书无字在觉心,道法无常说自然,用心常观乾坤易,天师传法自呢喃。

一个在悬空石上说自在法,一个在弱水湖中闻纯真道,凝心静气躯壳忘形,气住脉停古井不惊,不觉间连钟乳的水滴与那暗夜的飞虫都悬停在了空中。时间在一刹那间犹如定格了一般,被无限地拉长。

此刻的道不二虽然双目垂帘,可是却把一切看得格外清晰:虚空中各种能量流转,明暗闪烁,光影轮廓犹如彩带霓虹,丝丝缕缕地波起涟漪。能量间相互作用, 激荡, 反射, 融合,发生着种种的变化。飞蝇振翅的波纹,水滴下落的流光,潭水深处的游鱼……甚至可以透过巨大的浮石看见另一面金色的光影人形,四散出光辉波纹。

在暂停的时间里,水面就好像柔软的草地一样,可起身在其上盘膝而坐。

但如何才能凌空飞跃,登上那悬石,拜见天师真容,道不二自己还在琢磨。

随着天师的讲解,他慢慢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一时又不太说得出来。

这有为的无为法,甚是奇妙,自己意守之处不再是上中下某一玄窍,而是整个洞穴空间,慢慢地是整座大山、整个自己熟悉的国家、整个一个星球、甚至浩渺无垠的星空…… 不知何时,自己的皮囊疆界已经淡化无形,自己和万物融为一体,入了了真无我之境。之前觉得自己的皮囊犹如一处洞府, 功夫都在这洞天里做, 而现在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质变,那是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混沌,此刻自己与天地万物万有万存同呼吸。

心脏仿佛不再搏动,连最浅显的呼吸也似有还无,自己仿佛回到了婴儿胞胎时的状态,皮肤在代替口鼻吐纳着飞散在身边的金光玄尘,内外交换的不再是呼吸的空气,而是丝丝缕缕的金色光华。自己就好像是干瘪的海绵,疯狂快速地吸纳着周边的灵气。

可以明显地感到体内一些凝重的、粘稠的、昏暗的无形气雾团,被一股股热潮蒸腾,化为乌褐色的烟气被蒸腾出体外。身体逐渐地犹如琉璃宝玉,规律地明暗脉动起来,散发出紫金色的光芒。华彩轮转在头顶身侧展臂宽的范围,犹如旋转的大盘;盘上星光四溢,犹如夏日梵空斗转星移。

仔细注目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污浊之气,有些是过往的情绪,有些是好像早就忘却了的悲痛记忆,有些是自觉没有的怨憎悔恨。肠胃翻涌,各种五香厚味的调料伴随着仿佛不能消化的腐肉味,也随着打嗝放屁抛出体外,眼泪哗啦啦在流,自己也没有去管它,骨骼在变得柔软,韧带慢慢地松软下来,全身别提多舒服了。

记起小时候,日子很清苦,但好像身子从来都轻盈得跟没有似的,从高高的台阶纵身上下是那时的游戏。而这些年身子慢慢地僵了硬了,动作也慢了下来,眼睛也不再像小孩子那样灵动透澈。

突然好像理解到了为什么修行人要讲究吃食——那些辛辣调料、酒肉饭食,好吃难闻啊。百十人的大殿,大家上了坐,打嗝放屁的可就热闹了;就算 独自修行,用半个多时辰来排解自带的污浊之气,才能净身入轻安,很耽误事的。

好为人师

此刻悬石上的天师,仿佛对下边正发生的转变无觉无闻、也不闻不问,继续自顾自地絮叨他的道理。

道不二承受着能量淬体的法喜,感受品味着其中的种种变化妙处,另一面继续仔细聆听天师的教诲,不敢懈怠,生怕漏过哪句精要,日后追悔。

此刻道不二的肉身在不住地轻微颤抖,思想意识全情地沉浸在全然空灵的状态中,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被敲击后的大钟,余韵激荡。一个气流从头顶散波到手足,又落潮般携带着掌心足底与裆下的热气,卷回头顶,如此反复,犹如海浪来去。冷热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好像发烧时那样,一阵一阵地交替出现,好像在体内爆开,然后发散到全身。

此刻头顶上天师的声音遥遥渺渺,似梦尤真,犹如天外梵音,又像耳边呢喃, 自己感觉耳朵热得发烫,头顶酥麻, 犹如无数小电弧在按摩着头皮,温汤般的能量不断从四肢注入身体,会合到胃下。胃下好像一个无底的池塘,自己感觉有个铅坠压着肚皮一样,头顶垂直而下一股沁凉的泉溪,甘甜滋润好不舒服,把温热的燥渴抚平化解。

两股不同的能量流犹如粗壮的灵蛇,在体内相互缠绕,每一次蠕动都清晰可觉。只觉得心胸中,这两股气机相互激荡,犹如往沸水中倒入蛋清,并快速旋搅着,成为乳液,冒出似雾白烟,醇香味道甚是醉人。

确实是醉了,道不二脑中一片清明,全身慵懒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好像这身体的壳窍与自己的意识被剥离开了。意识思想是无比清明的,却毫无残念杂念滋扰。思绪全无下,只是安静地感受着、享受着、观瞧着、聆觉着这美妙到不可描述的舒坦。

口水甘甜,不时充满嘴巴,随着咽下,可以感受到喉管这十二重楼被润泽洗涤。这感觉犹如钟乳水滴、泉眼小溪,润而不绝,吞下后汇入上腹气旋,被激荡的能量燥蒸成雾,融入到气旋之内。

此刻天师继续说着他的道理:

“ 炁满忘形,意凝神空,玄机自停,天光灌顶,魂入宝瓶,元坤黄芽,天机不泄,凝露成珠,小心蕴养,神意化形,神躯显现,随意显隐,遨游三界,五行不拘,归宗知命,明心见性。

这样的境界在灵犀间是可遇不可求的,当天机发动、玄机停轮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体系,如果此时被意外打扰,中断了能量的流注,导致天机泄败、气机逆转,小了说会错过此生的大机缘,大了可能会导致丧心疯,痴狂失神。所以最后关键的一步临近时,需要入山避世修行,等得了大圆满后才能面世。这个过程的长短因人而异,没有定数。

现在那些年轻人,把山里的避世当成了风尚。入山后,上无名师指点,下无经历启迪,每日闲散晃着,美言就是修行了。从书本上学来些玄机的句子与合头语,见人就说,貌似有了道行,却不知白糟蹋了这大好岁月。

就说那些密语‘龙虎、铅汞、黄庭、泥丸、河车、停机’,几人能知其意?比如黄芽一词,这本是比喻无根木的,那是大漠里的一种无根灌木,哪里有水它就在哪里发出根来;水没了,它就收回根须,随风飘舞,去找下一 处有水源的地方生长。这就是在比喻生死枯荣在四野中轮回。那可不是什么黄豆发芽的意思啊。

当年世纪交替,昆仑生九脉,玄鸟遁入虚空后,留下了四方的民众散布九州。人祖补天,留下教导,诉说先天始末,希望四海五族各安一隅,把真传遗赠后世。那时各个门派虽有不同,但依据上古经典还都能修出个门道来。

后世随着利益纷争,派系分裂,宗门林立,各种花哨的仪轨就出现了,而且越来越多,编纂出各种代词来遮掩真经,搞得后世之人越来越不能了知真实意。渐渐地能有所成就、窥见天机的就寥寥无几了。

人之心性有急有缓,有柔有刚,各自所需法门不一,认同道理不同,不同法门适合与否冷暖自知。法门万千,登顶一途。若幸遇名师得闻真经,需耐得下辛苦方能有小成,需坚信不移方能图志远,需明心见性才可入正道。

其实这神魂离体出窍本不是什么大本事,若你不再那么当真,松一松,自然些,反而能更快地出真功夫。就好像琴弦要够紧才能弹奏,但又不能太紧,那很容易断,而且音域就变味了。

在做功夫前,多读些书是好的,明白所以然的道理很重要,因为虚空法界的运作机理与层次关系,从宏观上你是要清晰了知的,不然连大方向都可能搞错,瞎子过河一样,是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险处败道迷失自我的。

你看那些被困在沙漠中、深山里的人,死因就是在不停地兜圈子,和出路一再失之交臂。纵使你金刚不坏身、不死不灭意又如何?就是鬼打墙走不出去,迷失本性后被活活困死。

多少年来这些‘秘’被掖着藏着,是让弟子们知道惜福;不然几句话说完了,不当是个好东西,就听个乐,无福享用它的益处。一宗九门各表一支,看似跪拜的神仙不同,故事各异,但到了修行的真髓秘法处,其实都是一个东西。

其实地火、气旋、丹鼎、双蛇、四大、合体、内照、日月天光什么的,四海名词不同,路数都是一样的。当然只有少数内门的知道真相,而外门修士只是上人们的劳役供奉。上部搞出各色的淫巧说辞,掏空信众的口袋,传些似是而非的学问。

与意识,在心神的观住下,相互交融在黄庭的位置上,合为一股自旋的先天一炁。这相互交融彼此提纯时叫做龙虎交战,虎是底气,龙是天光。两 者交融后,自性光明就显现出来了。那是你自己的魂光,是神——这个神可不是宗教的神,是精气神的神。

现在有些外门叫自己光之子、光明使者,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师父就没能入门,只是远远地瞥见了大光明的境界,臣服畏惧并跟随,没能做到与光同纯、合一。

这里是叫‘同纯’,后人写着写着改成了同尘。无暇光明中何处惹尘埃啊。你是要和光同频共振,纯化合一。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意识能量化。

有词云:

身怀密宝莫声张,破衣烂衫游四方。

披褐怀玉貌癫狂,心中光明谁人晓。

百纳粪衣无金装,流浪市井观无常。

心中锦绣随缘说,不与世人辩短长。

人骂老衲只说好,苛责刁难一笑了。

烦忧之人自困扰,我随缘法喜逍遥。

若知道无牵挂心,何需勤扫镜台尘。

你看看我,絮絮叨叨的,这在修行中好为人师的毛病与灵性高傲是修行人最常见的俩毛病,喜欢指点江山说人不是,若人家不听就看不起他。须知各人有各人此生的功课与劫数,该体会什么、经历哪些自有命数。只是经历时,躲不过的,聪明点的、看得开圆滑的就过去了,还捞到不少见识与心得;那找不到北的就多转几圈,才能学到个乖巧。你早早地把大道理讲了,那没经历过的是听不懂也听不进去的,恼他也没用。

我倒不是让你把自己修成一个闷葫芦,独乐乐地只知利己。那就落入小乘了,小家子气没大意思的。我们与人说方便法、授无畏布施,你说了是个机缘情分;把这故事与话头留给后世是个典故、禅机。至于对方能否听懂、是否身体力行,那是个人的造化,不可强求的。若他痴你也痴,两个对着执于己见,那你还真没比那人多懂什么道理,是自己还没通透。

乱说话是会误人的,还引是非缠身,扰神乱心性。随缘布化,随口讲真知,就好像撒花籽一样,有心种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助人也是要对机缘的。

要注意,不可去干预扰乱了他人的课业进程、越俎代庖地主动显个神通把事化于无形。那不是救人,是害命啊。对方不知错怎么改呢?你说了是情分,他听与不听、懂与不懂,就是缘分了。听不懂或听不进去,那是经历还不够,火候还没到。不可照猫画虎反类犬地强迫他人,剥夺了个人渴望参与体验的自由意识。

每一个角色在这个园区里所经历的所谓苦难都是在出生前就安排好了的,各自经历中自有其当品味与领悟的课业。不会做又做不来时,确实难,头痛啊。但来这里就是干这事的啊。遇到难题了,就四处求拜:‘你帮我做作业吧,大善人’,可他自己却毫无反思悔悟,只想花钱了事,说声谢谢磕俩头,自己的功课就不要做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再遇到考试还是不会搞啊。人家的祖宗是要骂你多事的, 害得儿孙白度了岁月, 没得长进。

若你慈悲,把人家的课业背了,那这个人几十年的布局白费了,之前的经历都白搭在你的一善念中。那些搭戏辛苦演助缘的,和那些编导剧务能不跟你急眼、算帐吗? 能不叫你吃些苦头长长记性吗?有帮人算命避祸的,说漏了天机招来报应,就是因为这个啊。我知道很多替人消病的,日后下场都让人唏嘘,一生气机紊乱,都是他人的病气乱流。

帮人是要懂得方式方法的, 不是不帮, 而是要得法。法布施,无畏布施,告诉他道理, 让其从惶恐迷茫中平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失、陋习,逐渐改正,才是正道。所谓菩萨畏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传法明心是双赢的功德,扼杀他人经历他自己的人生就是罪过了。

你看当今世上,有富家子弟胡吃海塞四体不勤得了病,全身不自在,难受啊。有良知的医者会告诉患者那是富贵病,不用吃什么药,就像穷人一样半饥不饱病自好;而想着赚这大户人家的银钱的则各种开药,什么贵招呼什么,还告诉病人有生之年药不能停。那本就是多饿饿、多活动活动就会好的病,却靠药一时压住了表面的症状。结果药越吃越多,各种药性堆积,无度吃喝继续,都加在了身体这架精密的仪器之上,平衡越来越紊乱,反成了膏肓之病。到最后患者是钱也没了,命也没了。

这就是两种师父的不同——告诉道理给你的和帮你化解眼前麻烦、掩盖危险的。慈悲心当不住相、施无畏法布施。不求回报的叫布施,动不动就叫人感恩、计较回馈够不够的,那是买卖人。

替人消灾解难,要提点告诉求助者去看哪本书、闻听哪个道理。这叫法布施。我告诉你了,不听不看、自己寻死,那就是你的选择了。需要尊重他的渴望,毕竟都是体验,没什么不好的,下次或多死几次,最后就会学乖的。

施法布施不是替人把事情都做了或给人把主意都想好、让他无脑去执行就好。更不可人家牛不喝水强按头地去传教,人家不听就恶语相加。

自古的道理其实都摆在那里的, 机缘到了,自然会叫你能遇到、听闻到,但你是否有这个慧根,闻法即信与跟随,那就是个人自己的造化了。这就是‘医治不死病,仙渡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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