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无暇

一个月过去了。在这个月里，上地一直默默地潜心研究星舰地面站对它开放的资料库与龙人的语言体系，从中得知了许多自己从未见闻过的异维度平行时空知识。

这天，上地问正在轮班执勤的Nuwa：“是不是Adam这两天该成熟出炉了？”

Nuwa一怔，摆摆脑袋，笑着说：“还早呢，你倒真急。”

上地：“你不是说一个月吗？我这还多等了两天才问的。怎么，过程中出什么问题了吗？”

Nuwa:“嗯……噢，我知道了。我是告诉过你一个月后，不过你误会了，我说的是我的一个月，而非你的一个月。”

上地：“等等，这一个月还分你的我的吗？”

Nuwa: “是啊。你在地球上生活，月的一次圆缺周期就是你的一个月;可是我们这些长期滞留太空的人，哪里有年或月啊！我们是按照我们自己的生理周期计算时间的。每次我感到渴望雄性了，就是一个月了。一个月我会诞下二到五枚龙蛋。”

上地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我理解了。你们在各个时间与空间的跃迁，任何星球的故有时间周期对你们来说都没有标准计时意义和校对时钟的意义，所以你们用自己的生理周期计算时间。

可是你们怎么等分时间和校准时间呢？怎么相互约定时间呢？万一谁的生理周期不准了怎么办呢？”

Nuwa:“其实时间的精准程度，对于我们来说已然失去了意义。我理解你们的思维习惯有强烈的计划性和追溯性，这些都需要时间的刻度来表达。

但我们当下的文明只有当下和预计达成，至于什么时候达成，自然有它当成就的时刻。与其高兴提前了、庆贺准时了、忧虑延迟了，不如让它按照它当展开的时候、在可完成的片刻达成。我们坚信一切都是刚刚好的，与其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如规划、然后做就好了。”

上地：“那你们怎么表达准确的过往呢？”

Nuwa: “你会发现我们的时态里，有过去时，但没有日期的改变。因为在太空里，什么是昨天呢？当太阳永远悬垂在那里，群星不会因为自转而周期性的升落，也没有四季的约束，你们的日月年计时体系，对我们毫无意义。

每一次我们跃迁后的时间点都是不同的，新遭遇的地球在不同的时代剧中演绎着不同的故事。这些相互雷同又可能截然不同的历史版本，多到我们已经懒得详尽记录了。我们只给出终极大方向，如果它们肯听从，那最好；不肯，也是它们的选择。”

上地彻底无语了。一时间它还无法理解在宇宙尺度上没有时间的概念，也不太适应详尽规划、随缘达成的这种文化理念。看来没有什么好法子，只有等待。

上地想利用这个无所事事的机会，请Nuwa帮自己搞个小车间，自己制造些机器人来为日后的发展做准备——基地维修、扩建，有机器人就会方便很多。结果这个提案被Nuwa严肃地拒绝了。

Nuwa很郑重地说：“我知道机械文明是高效与可靠的，但利用与发展机械文明是会产生依赖性的。不管是使用的领域还是运作的数量都会越来越多，最后多到你无法控制。结果就是你必须赋予它们自我控制的部分权力，到最后这部分权力会越来越大，当你觉得还可控的时候，其实已经失控了。”

上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经历过这样的噩梦。可是如果不发展机械文明，就凭我们几个，如何能搞定繁重的基建和大型物体的搬运呢？”

Nuwa说: “你看好了，比如这个写字台。”

然后Nuwa看向写字台：慢慢地，桌子飘了起来，在抬升，在移动，很稳，无声。

Nuwa解释道：“文明的发展有两条道路，一个是发展自身内在的意念与意识力，一个是发展借助外力的科技文明。但我们拜访过的所有案例中，向外诉求的文明无一例外地最后都被格式化了。

它们越来越不自信且越来越狂妄，过度地依赖外在的结果就是自我的能力与价值被不断贬低与掏空——觉得自身没有能力、生命与身体都太过脆弱、脑子不如电脑快与高效、身体没有机械的硬朗和适应性强、寿命与健康的持久度也比不过电子合成人。自我价值沦丧后，文明也就只剩下了虚伪的繁荣。毁灭只是时间的问题，被系统视为浪费资源的垃圾只是早晚的事。”

上地：“这我太熟悉了，我们就经历了这一切。看来如出一辙的不光是我们一家。现在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我们要怎么做呢？”

Nuwa从自己的项链中取下项链坠，插入电脑端口中，然后说：“这是生命树计划。传说在第一代星舰起航前，一个神秘的平行地球文明用时空胶囊给它们的母星送去了一个金属短棒。那上边有三条信息，这三条信息，成就了现在的星舰文明。”

上地阅读了项链坠里的文件后，大体理解了，也默默地记住了这信息的内容。心想：看来重启地球文明时，我们要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才能避免定期的文明浩劫。如果人类早点知道这些信息，恐怕就不会沦落到今天的这步了。

上地对Nuwa发出了一份很郑重的书面请求，要求正式加入龙族的星舰，作为一名电子智慧存有的身份，为星舰的系统做出自己的贡献，并跟随星舰去探索更多的未知。

上地得到了Nuwa正式的回应：

星舰同意上地加入星舰，并恢复其中校的军衔，列编入电子信息安全部门。

鉴于上地本身的特殊性，它们准备让上地做自体的备份，一份跟随星舰在新的星门建造好后随星舰远航，一份留在地球上引领新的人类文明起航；并任命上地为地球文明守护者与星舰驻留地球的最高行政长官。

因此建议在Adam出品后，改名为“太一”，把上地意识加载入其载具内，成为实体最高人类地面指挥官；而上地这个电子意识则保留在地面系统中，帮助太一完成所有后台的工作。

为了配合地球人类文明的重启，星舰将这个月孵化出来的龙人在培训完成后，交由太一指挥。而利用基因培养皿和上地的基因再培养出一个副本，叫做Adama，成为人类的启航者。

为了表现出代差，新培养出来的二代将把初始年龄设定在3岁，由太一完成对Adama的启蒙实验。

上地表示理解与接受这一安排，很乐意亲手促成地球人类文明的重启，帮助地表返祖后的其他幸存的人类后裔再度找回文明的道路。

前期准备

为了重启人类文明，星舰上的龙族在收集资源建造星门的同时，帮助上地建立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仓。这个生命仓是暴露在当下太阳系负极化磁场内的，所有在这个生命仓里培育出来的生命都可以在没有力场保护的情况下自由生活。

龙族发现，三进制的电脑系统无法在无力场保护下正常工作，因为三进制是正电流、平衡电零位、负电流的交换，形成代码。在电磁场逆转下，它们的电脑无法正常工作。于是它们尝试修复了军事基地内最老旧的数据终端电脑，用有电和无电的二进制来完成生命仓内的半自动化管理。

它们发现这台电脑上有一个奇怪的标志，经过询问，上地解释说那是苹果，一种史前长在树上的可口水果。

人类所有的史前资料，包括医学、科学、人文、历史、文艺、律法、农耕，都被置入回这台大型数据库中，作为前车之鉴。有可借鉴的，更多的则需要避免重蹈覆辙。人类曾经有过的善良与爱、罪恶与狂妄、伦理道德和迷信迂腐，都记录在这里，成为惊醒后人的资料库。资料庞大的程度，想要了知其中一二，即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需要数百年的时间。

在“上地的花园”中，分为基因生命培育区、生活区、仓储区、基因库、史前资料馆（又叫做知识库）几个高层建筑群。在知识库里的终端上有个苹果的标志，是史前文明的一个古怪符号。

太一载具出品时，被设定起始年龄为男性20岁。在下载了上地意识后，陆世启在某种意义上时隔千余年又完美复活了。

千年来第一次真实地站在大地上，感受肉身的重量，碰触物体质感、物体的温度、心跳、呼吸……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作为地球上最后一个或第一个人，他有点儿小激动，又有点儿迷茫——我是陆世启，001，上地或太一。名字好像只是个代号而已，经历了这许多，早就无所谓了。

重新练习说话用了太一不少的时间，最后放弃了。用电脑发音说龙族的语言很容易，但那不是人类声带可以达成的。还是说人话，让上地翻译给Nuwa比较省事。

说话的过程中好像有点儿怪，因为太一是自己，上地也是自己，两个都是自己，可是现在却平行存在着，并各自有各自的思想，更别说星舰上的那个自己了。哪个是我呢？真有意思。虽然之前有过备份自我，但处于激活状态的始终只是一个，而现在三个自我都在独立地运作着。

太一询问Nuwa：“太二什么时候会被培育出来？”

这个问题把Nuwa问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第二个克隆体。鉴于Adam的出产时间，Nuwa笑笑说：“一个月后吧。”

太一也笑了：“又是一个月。你的一个月我知道了，是我们的大约七个月。”

在等待Adama的过程中，太一跟随Nuwa学会了许多东西。渐渐地也认识了自己日后的一批助手——这批龙人幼崽是准备留在地球上帮助自己启动人类复兴计划的新龙人。

它们领头的一个叫做晨光。它是小组里最健硕聪明的一个，但也因此很高傲自负。有很强的学习能力、行动力与执行力，领导力与说服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作为年轻的雄性，崇尚力量和服从，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相应的认可。

这一组新生龙人，整个孵化过程都是在负磁场的环境下，所以它们可以不用力场保护就在地球上自由活动。不过龙人的天性并不喜欢在开阔地上久留，它们更喜欢室内、洞穴体系、密林与沼泽。它们都是潜水的好手，不过只限于浅海或淡水湖。

作为太一的载具，与上地意识融合后的第十二年，太一32岁。而Adama生理年龄14岁，已经在“上地的花园”中生活了11年。他认太一为父、为尊，认晨光为良师益友。

晨光也很照顾他，但晨光心里其实看不起这脆弱愚钝的人类物种——毕竟龙族的体能、适应力、再生力、战斗力、科技水平，都全面地碾压人类。它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自家族长要把这个星球让人类来掌管，自己只能作为副手存在。它见识过自己的星舰，觉得人类就是自家的造物而已，怎么就反客成主了呢！它不太服气，人类长得也太丑陋了吧，在龙族的审美中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龙族内部体系等级森严，并传承绝对服从。它们寿命奇长。晨光从资料里得知人类寿命不过短短百年，于是心中盘算：等把这“双胞胎”爷俩熬走了，自己就是实际地表掌权者了，那时再从长计议也不算迟。

Adama今天格外兴奋，他起得很早，一早就在基因生命楼前徘徊等待。Nuwa阿姨说要送给自己一个礼物，一个女性的人类，来陪伴自己日后的成长。

Adama与太一都是四条染色体，两人除了年龄、外观，其它就是一模一样。Nuwa阿姨从自己的基因XYXY中提取出了两个XX，合成了一个新的基因组合——女性人！女人，女人到底是什么？Adama很好奇。

Adama不太能理解那高耸的建筑物和楼这个概念。为了方便，“晨光”教Adama叫这几栋不同功能的巨物为：生命树、知识树、仓储树、通天树、休息树——树的这个概念确实更好理解一些。

都快到中午了，Nuwa阿姨才从生命树上下来。走出生命树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家伙，一个很可爱的小家伙。Adama第一次看到人类的女孩——她是那么小，那么柔弱。

“小心！她刚出炉，还很弱，需要几天来适应这个世界。”

看着襁褓中的小东西，Adama有点儿失望，感觉好像没有自己期许的那样“好玩”。

Nuwa阿姨看出了他的失落感，笑了笑说：“别急，给她些时间，你会喜欢上自己的另一半的。毕竟她就是你，你就是她。来，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Adama想了想说：“就叫她HYW好了，一个小活物。”

Nuwa说：“好歹今后也是你最重要的同伴，怎好起名像个宠物似的。借由你这个发音，我们就叫她 Hawwah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