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无知

星舰终于完成了星门的建设，在跃迁前通知地表的Nuwa携带上地意识副本尽快回归星舰报到。

在地球的”上地乐园Edin”中，太一带领着Adama、Hawwah、晨光，为她送行。

其实修建星门本来不需要这许多时间的，但因为这一版地球的地貌变化太大，矿产位置、深度、含量分布都需要重新勘测，造成了延迟。为了尽快达成采集物资的工作，地表被划分为多个区，并各自领受了开采指标。

本来高层的想法是通过竞争激励干劲，没想到考核的评比比拼，却引发了一场龙族地面部队间的内讧，甚至升级成了火拼。

太一也不太知道具体的细节，只听Nuwa断断续续地说过一些。大体就是物资采集后，需要通过地天超导纤维轨道电梯交货给空间站。完成交货的大区，被记录为考评合格，并得到奖励。可是电梯的运力有限，还有检修间隔，导致掌管电梯运行的“火”部，间接地有了权力，决定先给谁发货，不给谁发货。

一直在这个模式里吃亏、无法达标、拿不到奖励的“水利资源部”首领共公不干了，多次协商无果后，最终与“冶炼与运输部”为争夺太空电梯地面站的掌控权发生了龙人内部的争斗。争斗围绕太空电梯的使用与管理权展开，最后居然导致了一场小规模的暴力性群体事件。

在两个派系的冲突中，共部最终战败，但在电梯的争抢战中破坏了太空电梯地面站上的许多基础设施，包括提供超导悬浮稳定性的水银池“弱水人工湖”，让“周山太空电梯”的超导纤维失去了超导属性的稳定性，进而严重损毁，发生了超乎想象的连锁性灾难事故，倒塌的太空电梯彻底破坏了地面站，造成大量龙族人员伤亡。

水利部和冶金部的领队人共总工程师和炎部姜姓的蚩尤被追责罢免。蚩尤私自动用地面站81名搬运机器人武装自己，并公然拒捕，导致冲突升级。龙族只好集结四海之力，打击蚩尤，蚩尤战败并被斩首。

星舰为恢复运输，重建太空电梯，额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资源。

当然这是太一听Nuwa说的故事版本，但太一知道，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起航的号角

龙族终于完成了星门的建设，在离开本太阳系前，给晨光下的最后命令是：服从太一的管理，委任太一作为地表最高长官。这一措辞为日后的麻烦留下了隐患。

晨光心里不爽，但还是忍耐着。它知道星舰的跃迁是单向的，只要它把这个叫太一的地球人老家伙给熬死了，自己就是龙族地球老大、当之无愧的掌门人。

可是几年后的一天，太一突然在行政会议上公开宣布Adama是他未来的接班人，而他准备开始克隆第三代自体，如此往复阶梯轮序。

散会后，晨光很恼怒——这些低等的人类如此世代交替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它要设法打破这个循环。物种不是统治的基础，谁有才能谁来管理才是正理。

在之后的几年里，它一直在寻找机会，最后它做成了两件事：

第一，破坏了基地内唯一的一台人类基因克隆胚胎的史前设备，让太一的自体克隆计划失去了技术层面的依托。

第二，它诱惑长大后的Hawwah去了解人类的史前史。

Hawwah开始是抗拒的，但后来好奇心让她走入了史前人类知识与历史的储存楼——

晨光为她打开了有苹果标志的电脑，告诉Hawwah，它看过这里边的内容，理解人类的历史，并因此拥有了更多的智慧。了解历史文化不是罪过，太一虽然严厉，但也不会真的因此事用死亡来惩罚Hawwah。它觉得人类史是人类共同的知识财富，Hawwah是有权知道与理解的，而且不光Hawwah应当知道，Adama如果知道了这些被印封的真相，他会更好地理解与爱Hawwah的。

Hawwah了解到：这个世界上不止只有这牢笼一般的“大棚”，其实世界是相当广袤的，生物更多样，大棚外的生活更精彩；太一没有权力拘禁他俩的人生、规则他俩的言行；女人要拥有女权和更多的话语权，并且主导自己的人生；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也应该听你的，不听你的就是不爱你，不让你做主就是不尊重你。

晨光打开电脑后，有选择地给Hawwah看了一些上古的视频资料：一些女人现身说法，告诉姐妹们什么才是“爱”，怎么打扮自己，怎么和男方的家长抗争。

Hawwah看了这些资料后，学会了很多东西，觉得自己变聪明睿智了很多。晨光又怂恿Hawwah带Adama来看更多的史前资料，让Adama也知道更多的真相。

史前的影视资料为Hawwah展现了上古人类们的风俗观念、战争杀戮、末日景象和男欢女爱。这些东西深深地震惊了Hawwah。她低头看着自己因激动而起伏的胸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赤裸是一种被亵渎的羞耻；作为女人让男人看见裸露是不符合礼教的；展露身体是会被男人性侵犯的；男人是危险的。

Adama到处找不到Hawwah，在园子里到处喊她。Hawwah怕Adama闹出太大动静被太一发现，赶紧跑出去把Adama也拉入楼里，一起看这些影视资料。

他俩看了史前电影《骇客帝国》，都觉得太一就是自己人生的幕后黑手。Adama还第一次看到了一些日本老师们的作品，这让他热血沸腾，看Hawwah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原来女人不是用来谈理想的。

两个人在知识楼里各自学习到了很多让他俩三观尽毁的史前文明知识。Hawwah的眼神从清澈得犹如一汪泉水，变得暗淡、浑浊、闪烁、质疑。

选择

傍晚时分，太一忙完一天的工作，在园区内找两人吃晚饭，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人，很是纳闷。

初尝人事的Hawwah，不想让和Adama一样长相的太一看见自己赤裸的下体和浑圆的乳房，拉着Adama躲在草丛中，就是不答应太一的呼唤。

太一以为两人遭遇不测，赶紧回去检查安保系统，在监控中看到了一天里发生的一切——其实俩孩子都大了，他是准备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两人的，毕竟这一切都需要一个传承；但面对海量的人类史前信息，窥豹一斑的认知肯定会带来先入为主的意识扭曲，太一想要等两人心智再成熟些再开始传授。

其实太一自己也不太知道如何面对史前人类文明史。星舰给出的答案是，建设一个以意识与心灵发展为主体的新文明。可是太一本身对这一理念的理解也在摸索中。

如今Hawwah如防色狼一样地防着自己，这令太一很不爽。从她还是一个胚胎到今天，三个人都过得好好的，怎么她看了部分人类史就这样了呢？过往旧时代的毒鸡汤、人文糟粕，无形地污染了她白纸一样的心灵认知。猜忌、恐惧、质疑、背叛，都在一天里在这个女人的意识中复苏了？上一代人类就是因为这四种品质绝种的啊！

其实晨光也是在地球上看了人类史前史才开始慢慢变得工于心计、阳奉阴违的。

太一知道一切都是晨光那个龙人干的好事。可是为什么呢？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呀，为什么要这样做？太一想不明白。

那时他还不能理解，每一个独立的意识个体都有自我价值体现的需求。

几天后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太一、Adama、Hawwah、晨光，围坐在会议室的圆桌旁，各有心思地沉默着。

晨光最先打破了这沉默，它开始公开质疑太一的领导能力，认为体力下降后的太一从年龄上不再适合做最高领袖，应该由它接手团队的最高指挥权，而赡养太一颐享天年。

提出按照龙族的传统，它要发起一对一的决斗挑战。Adama和Hawwah面面相觑，然后看着太一，又看看晨光，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

太一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三个孩子，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二十多年辛苦，终于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天。自己对文明的重启想得还是天真了。

太一和晨光说：“我不和你决斗，武力的争斗只会让文明再次毁灭，我不想重蹈覆辙。你带上认同支持你的族人走吧，去发展属于你们的文明理念。或许多年后你可以证明，你的理念与手段确实要比我高明，找到更适合的方式发展我们共同的文明，那时我们会向你学习的，现在争论这些都毫无意义。”

晨光好奇地看着这个人类——龙族的理念里没有过用分家这样的方式来化解头领之争。但它确实不好就这样冒然出手攻击这个人类头领，那会让所有族人说自己犯上，看不起自己并孤立自己。

会议不欢而散。晨光带着追随它的龙族，离开了基地大本营，进入到原先开采矿石形成的地下城，独立发展龙族文明。

计划内的意外

两个孩子的态度让太一有些失望，他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但真的面对时又难免伤怀。

看着Hawwah羞涩地遮遮挡挡那凹凸有致的身体，太一很无奈。于是对两个孩子说：“你俩都长大了，也是时候去闯荡世界了。你俩离开基地，去体验一下生活吧，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或许日后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视频中那些上古文明的东西，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走吧，走吧，今天就离开吧。这些年下来我也累了，让我静静吧。”

太一手下的龙人把小两口亲自送出主基地，然后关闭了大仓的闸门。太一派遣了两台微型无人机，悄悄地跟踪与保护二人。

偌大的基地内变得很冷清，好像突然被抽空某种生气。太一抚摸着基地内的人类胚胎克隆装置——这机器造就了自己、Adama与Hawwah。现在它已经损坏了。

太一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Nuwa在复刻这个身体时好像做了些什么基因工程学上的改建，但当年她解说的东西，自己确实听不懂。如果无法修复克隆装置，只能依靠自然繁衍来拓展延续人口。

太一并不怕死，但人类文明不能只传一代就终止在自己手上。从某种层面上说Adama就是自己，自己也就是他。Hawwah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可是她现在的思想被旧大陆古文明理念熏染了。先入为主的认知一旦形成，就好像泼上了墨迹的白卷纸，只能随型修补，很多东西都无法再随意谱写。

为了能让人类可以得以延续，陆世启的四条基因再复刻给了Adama两条，Hawwah也拿到了两条。她俩生出的孩子，只会不断地重复合成太一本体。一旦无法修复的基因恶性突变发生，人类就会面临灭绝。

Nuwa提出过人类基因必须多样化，这是文明复兴成败的关键。俩孩子必须去接触更多的野生返古幸存人类，让尽可能多的野生人类女性孕育Adama的后代。在园区内，Hawwah每天与Adama形影不离，这阻碍了Adama成为基因的散播者。要让两个孩子去基地外边，适应“自力更生”的生活，找机会把俩人分开一段时间。

Adama与Hawwah在基地内过惯了温室里的生活，食物总是取之不竭的。龙人把两人保护得很好，没有野兽的侵扰滋扰。他俩走出大仓后，一开始还很欣喜、新奇，但很快就发现夜里是冷的，猛兽是凶狠的，虫蚁是烦人的，毒蛇是可怕的……

Hawwah环顾四周，发现寻找食物艰辛无比。想要获得肉食，根本没有狩猎的技巧。猛兽蚊虫围绕着二人，梦与诗的田野，一点都不浪漫温馨。

Hawwah不停地埋怨与指责Adama：“旧时代的影视资料里都是男人要养家的，你是不是男人啊！太一什么都会，你什么都不会。窝囊废，连个遮风挡雨的土坯房都盖不起来，这样多蚊子让人怎么睡啊？你看看我头发都脏了，也没有热水能洗头。我怎么这么倒霉，跟了你这男人，真后悔跟了你。早知道外边这样辛苦，我跟太一睡去了，你太没用了！”

Hawwah的皮肤在没有紫外线滤膜保护的大仓外，很快开始变黑，老化。头发也开始变得粗糙、油腻、污浊。最糟糕的是持续的饥饿感，这让她暴躁、气愤，不断地指责Adama。

Hawwah在大仓里曾经无数次幻想那些影视剧里男女主奔跑在大草原上，午后的阳光瀑布般地倾泻下来，温暖，欢笑，追逐，浪漫，在草地上抱在一起翻滚、亲热，无拘无束，太惬意了……和Adama在星光下无尽地缠绵，去一起赶海逐浪，去爬山，手拉手去游历世界，畅游大河，生一大堆孩子，围绕着自己像小兔子一样可爱，叫着妈妈……史前视频资料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幸福的！

她不知道上古电视推销广告比童话还能骗人。

离开大棚的第二周，一切都变了。

寒冷、饥渴、危机四伏，他们不会耕种，更不会狩猎。附近的野果子与园区内的大不相同，苦涩辛辣，无法食用。野兽环伺，时刻都要提防。夜里蚊虫横行，无法入眠。没走出几公里，脚底板就被砾石割伤。什么诗与远方、浪漫的天涯海角，在现实的生活面前不值一提，自己指望的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什么也不会，这样下去怎么能活下去啊！

越想越委屈，Hawwah无比后悔。她讨厌Adama的无能，她恨晨光让自己去看知识树里的内容——太一明令不让自己去碰触那画有苹果标志的东西。现在想想太一处处都比这个Adama强太多了，男人年轻帅气有屁用啊，跟着这个男人自己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我还年轻，我不能就这样曝尸荒野啊，这也太冤了！

Hawwah越想越睡不着，双眼含泪翻身坐起，看向不远处自己无比熟悉的大棚。她站起身子，看着还在酣睡的Adama。她把身上遮羞的芭蕉叶撤了下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赤裸着身体朝向大棚走去。

她心里做出了决定，她不要再走出那暖棚，太一也是男人，她相信太一不会拒绝自己。

开枝散叶

六十年后，晨光率领自己的手下想要回来接管“上地之园”。结果很意外的发现人类并没有老死。它没敢公然挑战太一的权威。

之后它每隔六十年到地表上来很礼貌地探望一次，结果让它很崩溃——人类难道获得了龙族的寿元吗？怎么老不死呢？难道克隆机器被太一那个家伙修好了？乐园中人类的数量越来越多，晨光无法分辨哪个是太一，哪个是Adama，哪些是之后克隆出来的Hawwah——园区内的女人这时已经有好几个了。

晨光不知道，其实多年来Adama并不在园区内。

当年Adama睡醒后发现Hawwah遗弃了自己，遮羞的芭蕉叶也脱了，他明白了，爱情的童话与梦想都是温饱无忧时的高级享乐，而在生存极限上挣扎的人，尤其男人是无权也无法谈论享乐的。他理解她的选择，但作为一个男人，他本能地不愿回去面对她和太一。 

Adama选择了离开——没有Hawwah羁绊，他的生活简单而充实。

他不知道，其实基地内的龙族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他，不然他连头三天都活不过来。他很“偶然”地找到了一个古人类的原始部落，并居然被他们认为是天神下凡，优待、敬重成他们的首领。

Adama不知道之前龙族已经来此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Adama所在的部落总是风调雨顺、粮食充足，犹如神助。丰衣足食下人丁自然兴旺。部落里的女人们虽然没有Hawwah水嫩光滑，但对Adama的爱是真挚的，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的迷离。她们很努力地想成为王的女人，为其生育后代。对比之下，Hawwah最后几天的那些贬损与表情让Adama感到寒心。他深刻地体会到，有食物、有权力就不会缺女人。

部落的人口开始快速增加，部落领地扩张，周边的小部落纷纷来投靠。同等规模的部落曾试图反抗，但关键时刻，都会莫名其妙地被击溃。在那个时代里，原始人还无法理解微型无人机与激光武器到底是什么，只传说：Adama是神的化身，是来自大棚的，是神的孩子；后世也只有龙的孩子可以当人皇，挑战他就等于挑战神权。

Adama深知自己的地位与人身安全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本事，而是土著们都畏惧自己背后的龙族势力。这些族人的服从与女人对自己的侍奉，也是因为这个。Adama虽然很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太一的影子，但不得不承认，没有天庭与天帝的威仪，这些多毛的野蛮人不会让自己这个白净的异类活到天黑。

他每收拢一个部落，就要主持一次祭天，来强化人们对自己背后势力的敬畏，让他们不会对自己的统治权有所质疑和觊觎。

就这样，一部新的人类史缓缓地拉开了序幕。这些事被当做口耳相传的故事流传，被不同的需要扭曲、改写成神话，慢慢地失去了当年的真实，变得无法理解与看似不可信。

普鲁沙断开了记忆库中上地的意识流，里边的东西还有很多：它的星舰意识副本、它的基地意识副本、它作为太一在之后数千年里的意识副本。

断开意识流后，普鲁沙发现在自我意识群体里，很多其它自我意识都或多或少地在不同程度上参与过上地那跨越万年的剧情，怪不得大家现在都尊它为大家长呢。不过上地确实在自我群体里现下是最有智慧的那个，能量当量与能力上也是第一，可以说各个方面都远比自己当下的水平要强许多，自己不服气也不成啊！

在自我意识群体中，谁当自我群体意识的发言人和指挥者，不是谁先诞生谁是老大，而是谁的智慧觉悟高、谁的能量水平意识频率高，谁是老大，这没什么好争的。

其实自我意识群体中，每一个看似独立的法身，都是自我意识的一员，谁当老大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就好像十根手指彼此间没有争夺领导权的必要一样，但在功用与相互配合间，确实是有所不同的。

普鲁沙欣然接受现在的状态。他其实渴望着另一些东西，那是他内心非常向往的——一些很东方的玄学经历。

《虚空法界》

第四册 《承前启后》

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