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妈妈,你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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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三年前的深秋,周六上午十点。 我坐在皮转椅上看着杂志,等待我的访客。
周六一般是我的私人时间,很少会接待门诊,但今天是个特例。 倒不是因为对方是什么权贵或价格不菲,而是出于我自己的好奇。
事情是从两周前开始的。 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走进诊室,有些发福的身材,穿着朴素但很干净。
她来就诊是因为头晕和心悸持续半年,所有的检查都做了,找不到原因。 几乎每天发作,但没有明显规律,与饮食、运动、体位、吃药、生气都没有关系,排除了颈源性供血不足、心脏病、脑瘤、血压低等临床常见病的可能性。
这激发起了我的兴趣。 遇到怪病 ,是门诊医生日常最兴奋的事情,因为能给自己带来提高医学认知水平的机会。
我详细地盘问了整个病程的前因后果,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 这时患者又开始头晕、耳鸣、心悸。
我给她连接了心电监测仪:有些快,但规律稳健; 连接了脑电波监测仪:看到了一些很不寻常的脉冲波有规律地呈现,但那不是人脑该有的东西。 她周围没有手机或其它电子设备。 我把墙上的WiFi信号都关了,还是没有用。
屋里的日光灯开始闪烁,和那边脑波同频。 我打开音乐的音响,那个脑波频率一出现,喇叭就会丝丝拉拉地出现噪音。
我断定她不是什么疾病,而是被什么强电磁波定点干扰了,所以出现了这些症状。 可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谁会动用武器级的超音波定点精准侵袭呢,我离她不到半米,居然来回走动没有感觉到一点。 这也太诡异了吧。
于是我尝试着用我的意识进入她的意识中,感受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刚一接触,就被某一种屏蔽场立刻给震了出来,差点没恍惚了自己。 我靠,太霸道了吧。
正想再尝试,她的症状骤然消失了。 灯不再闪烁,喇叭里音乐流畅清晰。
我只好跟患者说: 不用再到处求医,你的事我承包了,不要钱,什么时候感觉有异立刻联络我。就这样,今天上午九点,她打来电话,说症状又开始了,她能感受到那些症状在酝酿中。我叫她立刻来我私人诊室,我等着呢。
谜中谜
患者走进房间的时候,穿着很随意的居家服,走路缓慢需要扶墙,很是痛苦。 她说耳鸣非常的严重,就像谁把坏了的老式收音机放在了脑袋里,咝咝啦啦,滋滋乱响。
我突然想起都市传说外星人绑架人类植入微芯片的故事,不会是大姐被不明高科技了吧。可是一周前的核磁断层没有显影异常啊。
我让患者舒服地躺在心理治疗床上,尽力平静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而我双手轻轻地按住她的两个太阳穴,假装按摩着,接通了她身体的生物电位频率场,用硬连接侵入到她的能量意识网格中,尝试共享内部信息。 上次意识隔空连接吃了亏,这次学乖了。
我开始调整自己的频率,伪装成与其一样的频率,混入她的潜意识流中,寻找观察到底那神奇的脑波是如何从哪个意识层面、哪个能量维度过来的。那波频太过规律,绝非自然的东西。很快,我就可以全然地克隆镜像她的所有感知与感受,搜索其所有的记忆,查看她的出处和灵魂出生前的计划。
她的感受和患者叙述的没有两样:晕、耳鸣、心悸,被什么东西像敲钟一样地共振着。 而她的出生前计划里,根本就没有安排过自己在这个年代生病、体验什么被照顾或体验虚弱的经历。
好吧,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有极其精准的外力在靶向性地干扰她,而且这个干扰是有目的性的和强力的。 我敢肯定,这样频率的攻击,会最终熔毁她的大脑,造成脑出血而死亡。 这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为什么呢?又是谁在哪里发动的呢?
想到这里,我开始关注那脉冲波形成与传递而来的方向和它发射地所在的维度空间。
我用意识把患者四周的虚空都液化,犹如“果冻”一般,然后观察哪个方向这个果冻被外力抖动。 脉冲过来的轨迹我很快就找到了—— 不是来自地球,甚至不是这个维度空间。
不是吧,这是得罪谁了?也至于跨维度用定向集束脉冲来精准爆头!大姐不会是什么宇宙级重要人物吧。 各种瞎想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这科技水平,我该不该趟这混水啊,趁着没有被发现撤吧?不然灭了我跟玩似的啊。
生死一线
我正在左思右想地犹豫着如何是好,只见到一更强力的脉冲犹如闪电般地就沿着轨迹轰了过来,我心中大惊,这是真心想要她的命啊!你们什么恩怨我不知道,可是大姐不能死我家问诊床上啊,那我可怎么解释,和警察说是跨维度暗杀还是医疗事故,哪个我都承担不起呀。
没辙,只好与大姐的意识交汇到一起,生化出一些电阻机抗和棱镜体系,把高频能量波分解降压到之前的水平,拖延时间。 好在那波来的不是很汹涌,这为我争取了思考的时间。
首先,这是要命来的,患者今天不管在哪里,一准刚才的第一波高频脉冲就已经爆了脑血管了;这短短几分钟已经有两个脉冲过来了,绝对没有活命的可能性。 这样的攻击不知道还会多久,不过看其形式恐怕是不死不休。 这时患者只要离开我的保护,连一分钟都坚持不了,死我屋里还是我的麻烦。 心里这个骂自己多事啊,这回娄子捅大了不是!
左思右想,只好拼了,别无它法。
主意拿定,收敛心神,关注在脉冲过来的轨迹上。
然后把自己的意识化作虚空粒子,沿着震荡波的痕迹一路逆行而上。
突然眼前一黑一亮,我出现在了一个房间里。 房间陈设简单,四周质地犹如金属薄膜般的墙壁,眼前是一个投影形成的控制台。
我放出自己的意识,膨胀扩大,立体地搜索四周查看情况,定位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艘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正在自动化驾驶的宇宙飞船,船体很大,目的地不清楚。
我继续急速地扩大意识笼罩的范围,找不到银河系的踪影。
回收意识到金属泡的房间里。 我看到背后有四个长条的胶囊,每个胶囊里睡着一个外星生物。 它们被浸泡在浓绿色的液体里,胶囊上观察窗口很小,看不到身体。 它们每个“人”头上都带着一个银色的丝网。 我放出自己的意识接触它们的意识,没有遭遇抵抗。
我看到他们飞船起飞时的样子:飞行稳定后,进入“梦想仓”。 这个装置可以让身体休眠,暂停下来,而灵魂从肉体中利用头上的银网被剥离出来,进入一个大型的终端系统,那里提供各种学习或娱乐性的虚拟服务,辅助宇航员们度过几个世纪光年的漫长时间。 这些宇航员会选择各种宇宙中的不同星球上的不同历史时期里的某一个角色去扮演和经历,这是最流行的在线真实体验游戏。 根据难度不同,一局的时间各异,从十几年到上万年不等,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在各种场景中跳转游离。
但他们设立了一个机制:当飞船出了问题,“梦想仓”会中断响应负责者的梦境,让它“死”,回来处理飞船的实体问题。 而当下就有一个胶囊在排除绿色液体,准备唤醒其中的休眠者。
我立刻明白了,我的女患者的核心意识体就是这个宇航员在其中参与, 系统发射脉冲摧毁她在地球游戏里的载具,让其死亡,好回来参与工作。 好在“闹钟”刚响,飞船是近乎光速的,所以我可能还有时间利用这个时间差。
我赶紧扫描苏醒过程中的那名宇航员的意识,了解到苏醒后要按虚拟面板上的一个按钮,确认苏醒并参与工作。
我想:我要是按了那个按钮,是不是苏醒程序就会暂停了呢? 于是赶快过去实验,结果我忘了我是意识体,无法触碰实体造成影响。这招不成。
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我不知道地球上的女人还有多少时间,一定会有更大脉冲后续下来,直到召唤完成。虽然中控无法识别,但会不断加大脉冲,我不知道它的极限是多少,至少我已经在极限上了。
移花接木
我赶紧收敛回心神,守住身边的患者,争取更多的时间,并快速再次搜索她的记忆库,发现了自己原来忽略的东西——
我之前关注了她出生前投胎计划,但大姐已经在地球上玩了四次轮回了,分别是3岁、27岁、84岁和这次。 她玩得很嗨,上一次死后立刻就进入了这个年代里投胎,几乎没有间隔,导致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把刚才的飞船上的记忆,传输入她的脑海中,并稳固住影像在她的记忆里。
然后又一次设置了意识保护,对抗脉冲波的攻击强度。
我把双手从她的太阳穴拿开。 时间过了三分钟,我问她:头痛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说:谢谢你,好多了,耳鸣也轻微了许多。
我说:你这个问题很棘手,我需要你全力地配合。 很难给你解释具体的内容,我会引导一个短暂的催眠,你自己去观看自己的记忆。
患者又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开始数: 十,九,八,…… 一。 进入你来地球投胎前的片刻,去看看你是谁。
患者的面部表情,非常丰富地变换着,我一直观察,直到表情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时间宝贵,立刻唤醒了她,问道:如何? 你知道了些什么?
她突然哭泣了起来,甚至泣不成声。
我这个焦急啊,大姐啊,没时间了啊!脉冲再强,您就挂这床上了啊。!
她仿佛发觉了我的情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都知道了,只是回想起自己这前半生,各种的经历各种的较真,一时悲切。 我这就要回去了,或许下次再来还能和你相遇,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要走了,那边有紧急的事情需要我。
这次该轮到我哭出声了,心想: 大姐啊,不带这样害人的啊,您关机脱机忙去了,我这里可多了一个尸体啊!
想到她女儿刚才陪她来的,赶紧叫她女儿进屋里来。 女儿二十多岁的样子。我直接就说: 你妈妈命在旦夕,我已经尽力,你和患者告别吧。
那个女孩眼圈一红,立刻哭泣,抓着妈妈的手就说:不可以,你不能留下我啊!小孙女才两岁,多喜欢姥姥啊,你可不能就这样撒手人寰啊……
我赶紧在一旁补刀煽动情绪: 你可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啊,你看女儿多爱你,小孙女等着您回去,您这一走,家人要多伤心啊。 可不能现在说走就走啊!
就在苦苦相劝的时候,突然我感觉嗓子一甜,血气翻涌,患者直接进入昏迷。
我知道再抗下去,就不光是她走了,连我都要陪了进去。
意识扫了一下患者,还好有气,灵魂已经不在体内了。
脑血管没有爆,患者的灵魂生生接下了刚才的脉冲,保护了身体,灵魂已经跟随脉冲离去。
怎么办? 怎么办? 心理疏导出个植物人,我的医师执照就废了啊!
回魂
我脑子乱成一锅粥,但不能失去对局势的掌控。 先安抚住患者的女儿,我打急救从ICU叫车过来,要保住这个载具,不能损坏了功能。 好在载具的自动化驾驶功能已经应激启动,魄在体内接管了所有系统。
患者悠悠转醒,逻辑意识清醒,就是没有记忆,呼吸心跳正常,能正常交谈,思维反应还算敏捷。 一时半会儿女儿还发现不了这只是魄在掌管身体。 女儿刚才吓了一大跳,现在自己情绪激动,说个不停,倒也减轻了患者的思维反应压力。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意识体的光影进入了患者的身体。 她打了个冷颤,身体居然没有排异。
我赶紧和患者交谈,想搞明白进来的是什么东西。 患者对答如流,思路清晰,但绝对不是之前的那个意识体的频率气息。 我仔细辨识,是一个人工智能应对程序模拟出来的意识体,它拥有那个灵魂的全部此生的记忆,明显是被授权过来滥竽充数的家伙。
至少现在脉冲波的攻击消失了,这个载具中有一个意识体存在,并且家人看不出差距,赶紧见好就收吧,送走这个姑奶奶吧。
我和患者的女儿解释,患者刚刚经历了严重的头痛,现在已经治疗好了,今后不会再犯,但患者很疲惫,现在带回家去,这几天多休息。 不要外出或见其它人,避免刺激,不要喝酒……
送走了患者母女,我长出一口气,好歹没有死在我这里。 可是那个人工智能的仿真灵魂能糊弄多久不露馅呢,毕竟这玩意儿和灵魂还是有差距的。
后记
时间流转。 又过了两周后,我在市中心的超市里遇到了患者在采购。 我好奇地走过去攀谈最近两周的感觉。 患者客套了几句,拉我到水果区的边上,突然换了一个尖锐的声音跟我开始说话。
患者说:
非常感谢你那个周末的帮助,不然一切都结束在那天下午了。 我维修好飞船后,又进入了梦仓。 虽然我可以随便选择一个新目的地,但我确实放不下孩子们。 虽然现在我知道,这里只是虚拟出来的空间体验,但是我渴望完成自己的角色。
我会再活八年零一百二十天,那时我的小孙女就十岁生日过完了,四年后我女儿会因为她丈夫出轨而离婚。 这些都是必然要发生的主线剧情,谁也无法变更,我想你知道的。
我会陪伴女儿走出低谷,在六年后把她交给真爱的手中,那个男孩现在还在伦敦读书。 这些都达成后,我的角色也到了要谢幕的时刻。
地球在线是个令人难忘的节目,或许我们还会在哪里相见,或许不会,都是最好的安排。 最后再次谢谢你的帮助。
说完,把手中的一把香蕉很真诚地递给了我,表达谢意,犹如奖品。
我的脑子在风中凌乱着,意识溃散:这是她“本人”还是超高级的“人工意识体”?感觉是实体灵魂。
就这样木讷着走出了商店,坐上了汽车。 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直到警察来敲门,我才回过神来。
两个警察很客气地说,我在超市偷了香蕉,人跟没有魂似的游荡。 店员以为我是梦游者,没敢打扰,报了警。 好在城里多数人都认识我,知道我不是职业小偷,才来家里找我看看出了什么事没有,顺道把香蕉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