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爱的得失

阿尼在光明使者的安排下,糊里糊涂地作为一个女婴出生在伯爵家的后厨。她的妈妈是一个貌美的女仆,美貌并没能给她带来幸福,反而让她倍受其他女仆的排挤和伯爵的侵凌。

要不是生出来的是个女孩,伯爵夫人甚至会当场杀了这个新生儿。好在牧师在关键时刻劝慰伯爵夫人:长子正在生死攸关时刻,天使们可是不喜欢染满血的手。

伯爵夫人给了牧师一笔钱,让这母女俩去教堂终身服侍上帝,不得回来觊觎家产、身份。女仆连夜抱着襁褓里的女婴被马车秘密地拉到了修女院,对外则说:女仆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放过了女仆的伯爵夫人好像真的感动了上帝: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三天三夜的儿子终于清醒了过来。医生们纷纷都说这是上帝的奇迹。只是严重的脑震荡让孩子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包括语言的能力——孩子会说话,听力也正常,就是听不懂当地话,也不认识人了。

此刻,阿尼姆正通过小家伙的眼睛看着这个装饰华丽的卧室:身边一群慌乱的陌生人,自己全身都在痛,而双侧下肢好像都没有知觉,不听使唤。

伯爵夫人兴奋地冲进卧室,抱住自己的大儿子,喜极而泣地说道:“圣母慈爱,基督保佑我儿庇佑斯(Pius)。我的善良被圣灵所见,我愿宽恕他人的罪犹如主宽恕了我的罪一样,愿我儿尽快康复。”

巫 毒 女

十年的时间弹指而过,人世间的冷暖犹如四季轮替。

庇佑斯学会了说话,治好了腿,虽然走路还有些瘸,但整体影响不大。在大病后他性情大变,原来自幼内向柔懦的性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暴戾、彪悍的脾气。

他明明是伯爵之子,领地内的一切都是他的,只要他开口要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可是他却喜欢抢或偷,用这样的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哪怕那个东西他根本就不需要,只因为这一过程给他带来快乐。年幼时大家还觉得这是男孩子的调皮,加上摔坏了脑子,被伯爵夫妻娇惯珍惜得厉害,没人敢说什么,可是长大后他的破坏力越来越大,搞得领地内鸡犬不宁。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诨名外号,叫“维京王”,喜欢把自己打扮成维京海盗的样子。

而在修女院里长大的蓬皮亚(Pompeia)就没有这样幸运了:蓬皮亚这个名字是神父给起的,寓意繁华之后的灰烬。她的妈妈被唤作堕落之人——一个在修道院里不配有名字的女人。因为修女们都是处女之身,是属于圣灵的女人,她们看不上这个拉扯着私生女长大的女人。对于她们来说,这个女人的身体与灵魂是肮脏的,她只配做粗重的劳役,她的美貌与身体必须被黑袍遮挡起来。

她不能有名字的另一个原因是,拥有那个名字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已经在十年前“死”了。如果她想安生地活着,就不能提及自己的名字和女儿的来历。不过就算这样她活得也并不安生:她需要忍耐的不光是沉重卑微的劳役,还有神父大人的性欲。

有时她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罪的放荡女人——神父房间里的面包与肉肠她会偷偷地拿出来给自己的女儿吃,而偷窃是罪、说没偷的谎言也是罪;杀人是罪,但是她这十年里已经两次吃神父给的草药流产了肚子里的孩子——神父是不会认账的,大大的肚子只能让自己在其它修女眼中更是淫荡肮脏。

小蓬皮亚很美丽,美得犹如天使一般,尤其那双眼睛,圣洁得犹如一汪泉水。她从五岁起就必须每天扫院子、扫教堂、擦拭一切,不论寒暑。母女俩就连冬天也只能睡在储物间,和扫把与各种晾干的草药为伴。

蓬皮亚从小只有三个朋友:自己的大扫把;用草药渣当芯、用抹布片缝成的娃娃;还有一只会和自己说话的老鼠,可惜那老鼠只和自己说话。

六岁那年,妈妈被一个脾气古怪性情傲慢的修女羞辱数落,小老鼠看着蓬皮亚难过伤心地独自哭泣,第一次和她说话。它让她把自己的娃娃想成是那个修女,然后用力地拉扯撕吧泄恨,结果那个修女在冰面上走的时候就摔骨折了,躺了很久。

之后,有人欺负她们母女俩,小老鼠就会教她怎么用娃娃报仇,找回内心中的公平。在草药堆里,小老鼠还教会小蓬皮亚各种草药的作用:发烧时吃哪种草药,拉肚子了吃哪种草药,肚子里长虫子了吃哪种草药。

妈妈两次堕胎,之后身子很虚弱,小老鼠就去偷肉干回来,但是带回来的太少了,蓬皮亚就跟着它去神父的柜子里去偷。有一次她还看见了神父怎么羞辱自己的母亲。她恨那个神父和这个装满伪善的大房子以及那挂在墙上、每天微笑着的圣母和一脸天真的基督——自己无数次跪拜,一夜夜地祈祷,却毫无收效。

小老鼠教她把自己排出来的虫卵放入神父与修女们的食物里,让她们也生病,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苦。然后高价卖给她们解药,换取旧衣服、香肠和一床过冬的棉被。蓬皮亚说是街上吉普赛人在出售这些混合好的草药,自己吃过,很管用,可以帮着修女与神父去购买。修女们是不会直接和吉普赛人们打交道的——那些异教徒都是邪术的奴仆。

就这样,只有十岁的小蓬皮亚,在小老鼠的帮助下学会了诅咒巫毒娃娃、下蛊与解蛊,还经常会骑着自己的大扫把,追着同龄的男孩子们玩骑马打仗。可惜男孩子们跑得快——他们有鞋子,自己没有。

妈妈是爱自己的,从来没有打骂过自己,只是妈妈最近的身体越发地虚弱多病,两次堕胎让她的身体始终没能好起来。蓬皮亚很担心妈妈有一天会把自己独自留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留在上帝的房子中。

庇佑斯的妈妈伯爵夫人这十年里也生育过两次,第二胎是个女儿,第三胎是个儿子。可惜小儿子在三岁上就夭折了,女儿并不让伯爵喜欢,因为她长大后怎么看都长得太像卫队长。之后卫队长神秘地失踪了。

伯爵这些年的风流债也不少。夫妻俩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政治联姻的夫妻为了两个家族间庞大的利益,保持着相互的礼让。这个女儿也只是今后政治角力上要被献祭的羔羊,长大了在政治联姻中卖个好价钱也不算亏。在伯爵家早已忘记了十年前还有蓬皮亚母女俩存在于这个世上。

成年礼

庇佑斯本应在十八岁那年被授予爵位,完成自己的成人礼,但因为父亲去参加战争迟迟未归,就一拖再拖地等到了二十岁。

老伯爵病死他乡的消息并没有让古堡内的谁真正地伤怀,伯爵夫人立刻组织了长子盛大的续位继承仪式,通报了教廷与大帝这一变更。

庇佑斯伯爵在自己二十岁上步入了权力的巅峰,成为了年轻的大领主。各个势力立刻提出了联姻的请求,一车车美艳的公主从欧洲各地被拉来参加晚宴社交。可是伯爵大人好像对这些女孩都不感兴趣,他心心念念地要找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他说在他濒死的时候受到圣灵的引导,被告知:他的妻子在其苏醒的那一刻就在这附近出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那是他要珍爱一生的女人。

这话传到了母亲大人的耳中,她立刻警觉了起来,派人去修道院查看那对被自己流放了的母女是否还活着,并嘱咐手下务必把死讯带回来,好让自己安心。

密使的到访让主教惶恐,修女们立刻去了堕落之人与蓬皮亚所居住的储物间,并在其中找到了巫毒娃娃、涂鸦的壁画、女巫的扫把、各种巫术的药粉。

铁证如山:这对母女不光淫荡还邪恶,崇拜恶魔,要用神圣的火焰净化她们的灵魂。

神父乐于见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欢淫在大火中消融,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自己日后的名誉。但就在行刑前夜的忏悔中,这卑微而淫荡的女人却向他提出了一个恳请,而这个请求是那么地真切,让他神圣的心都不忍拒绝:

堕落之人、行巫术的荡妇,一人独自扛下了所有的罪名,并且不会再哭喊冤枉;十五岁的豆蔻少女蓬皮亚,将以处女之身侍奉神的仆人,用实际行动感受爱的恩典,代替妈妈继续劳作不息,只为救赎自己的灵魂,每周末晚上去神父处做出真诚的忏悔,聆听福音。

蓬皮亚被迫在黄昏亲眼见证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与爱在熊熊的大火中化为焦炭。这一天后她长大了,明白了许多事情。那一夜,肥胖的神父剥夺了她最后的尊严,她没哭,只是木讷地接受着他口中爱的洗礼。

爱是什么?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最后的爱已经在哀嚎中化作了灰烬。她渴望报仇,渴望拥有力量去推翻这一切,不管这力量来自何方、要用什么代价去交换。

当她回到自己的犬舍时,小老鼠安慰与鼓励了她,并且告诉她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只要她可以把领主骑在胯下,那这些恶人就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她拿回属于自己的公平。

不可分割

视角切换回意识界中的普鲁沙:世间百年,不过转瞬,普鲁沙为了挽回自己的感性意识面向,争分夺秒紧急拜访班主任史匹擦,商量化解危机的办法。

阿尼的状态、所在、所行,都和普鲁沙停止了意识共享,普鲁沙无法感知到她具体的情况,也无法精准定位她具体处于哪个角色的载具中、扮演着谁。虽然阿尼姆紧急投生入那个时代,并就在她的附近,可是到现在也没能找到阿尼的蛛丝马迹。

普鲁沙没有功夫去管理阿尼姆的近况,只能让他随性体验与发展。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阿尼都在中转中心里遭遇过什么?为什么突然间凭借自由意识改换了门庭?现在在演绎怎样的人生?受到哪种意识面向的熏陶?

史匹擦为普鲁沙提供的线索很有限,但大体可以确定:经常导致这一状况的罪魁祸首,是渗透在整个意识维度各个阶层中的另一个不为普鲁沙所知的意识极化面向。它们的代言人拥有各种身份与名号,但其主张是一致的,那就是:局域个体的公平、立即的平衡、个人的快速成长、自我为中心的思想观念。

普鲁沙问史匹擦:“它们是怎么骗走阿尼的呢?”

史匹擦说:“它们从来不骗人,它们只是很会说半句话。它们所说的都是事实,不过都是事实的一部分。它们罗列出部分的事实,引导意识朝它们指定的渠道去思考。这样,个体的自由意识就成为了它们话术的帮凶——是自己理解与想歪了,而不是它们在欺骗。所以它们没有碰触到宇宙法则,谁也说不出它们的不是,都是追随者们自己心甘情愿地凭借着自己的意愿与渴望一路狂奔。没人强迫你做出什么来,但所行所为早就在它们的计算之内了。

它们因为自我认知的局限性,在与宏观意识对比中匮乏对大周期全局的立体综合考量,导致它们丧失了对多重未来的可见性,计较在一时一事的得失间,用微观的视角去理解世界,用单一线性逻辑去思考世界,用片面的主观臆断去揣测世界,用一人一世的自我感受去评估世界,这样的认知与结论往往是很偏执的。

它们的存在是整体意识面向得以完整的关键,是无漏认知体验的必要组成部分。它们让渴望从微观里、从狭义中、从个体角度上理解世界的意识体有充足的机会去感受、去体验生命的过程,去认知片面与偏执的桎梏,好让累积在觉受中的如果得以平复、不甘获得修正。利己与利人不是敌对的关系,而是两个不同意识面向上的摇摆,而这摇摆的过程带来了意识的脉动,让认知平衡达成完美的无缺。

所以在自我意识群体中,某些自我个体在某一阶段上去经历与体会利己意识面向,从宏观上是一种必然,不需太过在意。只是这对于高我级别的存在来说是一种极化的危险:虽然她不再认你为高我,也不与你共享数据与经历,不听从也不咨询你的意见,但她的意识频率等阶与能量消耗状态将继续共振到全体自我面中,让作为意识交互核心的高我感受到空前的虚弱、低沉、惶恐,甚至忧郁。

这是她的功课,也是你的功课,更是你们全体自我的功课。救赎与伤害、全体与个体、爱与恨将强烈地形成彼此内在的冲击。而你作为高我也几乎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尝试着维系脆弱的内在意识平衡,并且尽量让自身的意识频率不要太过低迷,以免导致能量层的枯竭。”

在这一刻,普鲁沙开始觉得,这个看似风光的高我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差事。一个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心高气傲的阿尼姆与桀骜不驯的阿尼,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实时传送下去的意识规划与行为指引,他们都只当耳旁风,但捅下娄子后都得自己追在后边擦屁股。

普鲁沙开始怀念自己当小我的年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意洒脱,好不自在。 

爱  情

庇佑斯伯爵顺利继位后的第一条命令,就让手下人议论纷纷。他的荒唐延伸成了荒淫:他居然下令把领地内所有十五岁的女孩都带到城堡来,他要选妃。任何人都不能藏匿自己的女儿,就连修女也不例外。

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人恨不得谎报年龄,来竞选伯爵夫人的荣光;有些人则已经有了自己的真爱情郎,深恐被胡闹的伯爵看上,自己失去自由之身,况且这个伯爵打小名声就不太好。

军队在每一个村镇挨家挨户地按名册搜索,拒绝交出女孩的人家在争执中被捣毁,一时间风声鹤唳。

消息传到了修女院,一个小修女惶恐了起来:她今年刚好十五岁,已经立下誓言要终生服侍上帝,如果被那个荒淫残暴的小伯爵看上自己,那还不如去死呢。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主意:让那个不在任何集册上有所登记的小婊子代替自己去送死。

于是她拿上牛奶、面包、奶酪、香肠,夜里去储物间与蓬皮亚相见,告诉她:“我实在看不下去你在此如此受苦。现在伯爵在选妃,这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我愿意成全你从这个地窖中逃出生天。

这里有一身我的修道袍、名册卡,明天上午你穿上长袍,到修道院门外的十字路口处等着。看到军队过来后,只要给他们看这身份卡,他们就会带你去城堡参选伯爵夫人。就算没能选上,也会发给你一些银币,让你自己回家。那时千万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受苦了,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找个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蓬皮亚送走修女后,与小老鼠商量这一机遇。

小老鼠告诉了她一个草药的组方和一个咒语:“只要把草药粉化成水涂抹在身上,男人闻到就会情不自禁觉得春心荡漾。而情人咒则需要对方的生日、姓名、一缕头发或随身的物品。不过情人咒要想生效,需要自己刺血三滴,名为奉献出自己的精魂之力。血液嘛,每天都会再生的,不用担心。

咒语生效后,那个男人就会爱上你,视你为珍宝。副作用就是,从此你的家族里不会有可以长到成年的儿子。所有的男孩都会为此献祭出自己的生命,但女孩子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你得到一生的富贵,而我的主人得到他所需要的报偿。当你开始享受这一福利的时候,契约就开始生效,而且无法撤销,除非你主动地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用你的生命来救赎后代的生命。

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选择权永远在你的手中——何时使用、如何使用、是不是使用,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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