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明冥见阿訇阿卜杜拉愤然离席,赶忙快步追出去,一边和稀泥打圆场,一边拿出照片来请对方帮忙在城里留心一下这个姑娘。
松赞大妙趁机询问艾纳尔博士:
“在全球各地不同文化宗教中,人们都是怎么看亡灵后事的?虽然佛教里有说六道轮回,但并没有天人与恶鬼的战斗,所以很好奇:古代信仰中的那些天人、主神、大天使们,到底为何发生了内讧?甚至因此展开血拼,连累众生生命涂炭。
那昆仑之巅上的通天桥又是怎么被破坏的?天神们为何要摧毁人们在巴比伦古城旁建立起的通天塔?再有就是,在这场天神间的内讧中,到底谁是好人?天人们为什么会形成两个派系?”
艾纳尔博士觉得大家一起探讨宗教史学与人类文明迁徙史应该是愉快但严肃的,但阿訇突然进入暴走状态,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幸好旁边的这个喇嘛是个可交流与好学的,于是就又开始翻找他那厚厚的日记本,寻找自己昔日的知识库藏。
这时只听走到门口的阿訇大声说:“你们这些异教徒,唯一真主的启迪绝不会有错!先知是最后的先知,他写出的文字都是圣灵给出的启迪,绝对不是道听途说的历史故事。你们这群无知的人,被恶魔占据了舌头,被证据蒙住了眼睛!我坚信并且誓言过终生坚信我的教义,我就是顺从与坚信的榜样。你一个神父居然到处找女人。你们这些人,我再也不想有所交集,堕落的灵魂不可与我同行!”话音到此,猛力的关门声传来,连桌上水杯中的茶水都跟着泛起涟漪。
艾纳尔博士看向门口的方向,慢慢地摇摇头,嘀咕着说:“可怜啊,所愿即所住,解开心锁的钥匙有时也会成为明白事理的牢笼。”然后翻到笔记的一页,朝着斜对面的喇嘛说:“你看,我就记得我对此也很好奇过。那时我还很年轻,我的母亲与祖母都走得很早,医生说我也可能有那样的基因。那时我步入这一探究之路的主要动机就是想搞清楚,在形形色色的宗教故事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那时我走访过很多人,获得了各种截然不同的答案,这些答案相互冲突,又相互印证,让我一度非常迷茫。我发现不同民族与地区的人、不同信仰与认知的人、不同文明与国家的人,给出的答案会相差甚远。而即便是同一个地区和民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对这一问题给出的说法也大相径庭。
我不相信人类在过去万年中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我清楚,宗教与政治的力量,往往会迫使这些真相转变成寓言般的暗喻、符号化地去阐述真理。而那些最真实的答案往往却鲜为人知,因为那些能了知到真相的人,大多数都不掌握普世话语权。
就说你们藏地密宗吧,你可知真实佛法与你们的区别何在?
渐悟与顿悟之争到底在争些什么?佛陀在林间律己苦修多年,差点儿没把自己饿死,也一无所获,但在放下所执后,于树下顿悟真理。在那时印度教的古瑜伽术其实影响了佛陀的前半生,当他了然那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后,他明白了,自己要寻求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引领世人避开陷坑。
其实领悟全然确实有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这不是大乘与小乘的差别,也不是空与有的争端。太多人把一生的精力都用在争论不同次第上所见的实相哪个为真,纯属萤火寸光之辩。
中国的道教,我说的是本初道教,其实和古印度的梵我合一吠壇多思想如出一辙,具有同样理念,只是各自表述不同,两者都走了昆仑东方派的七脉轮之路,其优势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而且能很快开启多种跨维度的特异能力。
这些节欲克己、中正身心、纵贯始末、明觉天地的功法本身是相当好的,可惜很多修行人,爱心泛滥、四处乱入是非、口若悬河触发种种涟漪、洞见因果而干预他人体验、窥破玄机宣扬道场为幻。利用异能火中取栗者有之,陷入顽空者有之,全不当真混世逍遥者有之,卖弄法术谋求名利者有之。
这本是用来勘破迷雾幻海的利器,却害得多少人自困其中、造业无数。再加上心想事成的伪力助以宗教故事的迷惑,生出无穷幻境,层层叠叠好似天梯却无尽头出处。困于其间的同修无数,彼此相互勉励,互助造梦,让一个个幻境亚空间生动活泼、无比真实。
因此佛陀明言弟子:修行路上不可求神通,不可向世人展露神通,不可用神通迷惑众生。可惜你们一脉还是选择了神通派作为与苯教抗衡的力量,并因此形成藏密一支,守着大乘小乘之名,却走了吠陀之实。他们说四种姓生来即有贵贱,佛说人人平等平权,而你们利用转世之说,让某些人生来即成权贵。你们打压苯教势力,却在使用古象雄遗留下来的神魂法门,名为佛教分支实为昆仑后裔。”松赞大妙此时脸已经开始变色,但没像那阿訇一样愤然而起,颤音问道:“那你说说我们今生成佛的法门,哪里输给禅宗顿悟一门?”艾纳尔博士说:“据我的考证,顿悟一门讲究的是明心见性,不走拾阶而上的七脉轮一途,直接去尝试格物致知,深受阳明学之影响,认定若心性品性端正,自身一身气血自然通畅端正,只要心无得失挂怀,自然不会诱发七损八耗掏空身心精神。不过顿悟一门的门槛确实是太高了,因此历代高僧虽都是传奇般的存在,却少有能续棒之人,更别说星火燎原地展开了。
其实中国的道教是中路里起初走得最好的一门,可惜后来搞出无数故事,为了兼容与普及,什么都往里边放,最后也就失去了本真所是的精华。原经要义关键节点都被儒家后生逐字篡改,又被所谓历代大家歪解斜说,成为了一个很世俗的宗教、避世的团体、贪生怕死之徒求仙缘道法的窝点。而那些模仿中国官吏体制统治方式而想象出来的天国地府神话故事,为各种‘色相’匹配出了‘中国特色’的神仙,这些神仙构成了庞杂的信仰体系,形成无数魅惑众生外求外祈的邪道偏门,养活了众多的魑魅魍魉与滞留灵,让好好的一个道门成为了‘宠物’乐园。道士不讲天地大势之始末道理,却鼓说花钱消灾谋求既得利益。”松赞大妙听着博士数落道教,甚为开心。看见明神父无精打采地从门厅走回来,赶紧招呼他坐回来,暗自庆幸刚才博士数落自己的那番话,没被神父听见。怕博士旧话重提,赶紧追问道:“那按照博士您的考究,原初道教的本真意,核心实相到底是什么呢?”博士说:“这件事我当真研究过。西方的荣格曾经得到过道教经典的只言片语,就那本小册子已经让整个西方惊叹不已。
可惜我们无法理解至深经文,那些被用玄妙符号遮蔽的本真意,对于我们来说即便翻译过来也会犹如你们佛教徒念诵梵文经咒一样,对理解其中道理毫无助益。虽然话语都很殊胜,但不明白本真意的无尽重复是无法开启心智的。”松赞大妙心里暗骂这个书呆子,怎么又把话题转回到佛教身上,于是催促他说说所知“道”理。
明冥若有所失地走回座位,心不在焉地看着博士稀里哗啦在那里翻找笔记。
突然博士说:“有了有了,这可是我请一个老乞丐吃了一整张披萨才换来的笔记,可惜这些年来我都看不懂他写了些什么。那人穷困潦倒的却每天都很乐呵,好几次因为非法行医被警察请去喝茶,但那附近的人们和警察好像对他都很恭敬。
你们看看就是这篇手写的文字。要是能读懂,也念给我听听。”说话间从笔记本的夹缝中拿出一张披萨店的宣传单,那纸的背后写满了文字,还有好几个油点和黑手印。喇嘛皱眉接过那张皱皱巴巴的旧纸,示意明冥凑近观看。文字是以一种古体汉字写成,字里行间并不工整,但整篇文章有种浑然的感觉。
明冥从前台要来纸笔,与松赞大妙尝试把破译出的文字誊写出一份来。许久过后,明冥拿着誊写好的文字,开始从头朗读:
“内容如下:
辅道者自然,知所以然而顺然。
明所是而全所不是,顺势而为,故无逆旅。
借观理而明道,守道而不背德,故能安然。”
听到这里,博士打断了明冥说:“你能不能说点儿人话,在这样的古中国语境中,我什么也听不明白。请你把内容转换成当代语言,用你的理解讲给我听好吗?”明冥点点头,通读了两遍全文后,换了一种语气,开始用自己的话,说出自己理解到的内容。一旁假装擦玻璃的酒店小伙计,赶紧拿着抹布走过来擦四周的家具,尽量把耳朵放得更近些。三人都察觉到了这小伙子的好奇,但谁也没有说破。
明冥说:
“历史进程中的朝代更替是被规划好的,一个王朝可持续的时间,被限定在文明可发展的窗口期内,而这早有预设。某一地域的宏观大环境存在着周期性的‘四季’交替,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文化可持续多久,是依据当地气候变迁周期来决定的。这样的大周期存在误差,并不精准,四季交替的时机可能会相差三十年或六十年,这是因为有着太多的其它变量,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周期迭代的频率。但其大趋势是无可避免和明确可见的。

当某一地区进入生命的‘寒冬’期,就会天灾频发,蔬果粮食大量减产,牲畜与人瘟疫横生,且灾害等级越来越严重。
随着人们失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政府库房空虚,就会刀兵四起,人祸横行。当人们对通过自身努力达成可预期的目标丧失信心时,失去了基本生存保障的人群开始像蝗虫般展开大规模的迁徙,流民所过之地依次陷入混乱,最终导致在那一时期执政的君王背上昏君的骂名,饥民推翻本就脆弱的固有体系,引发朝代变革。
这样的动荡会一直持续到下一个大周期的‘春季’。大地回暖后,南方一季两收,北方水草丰美,因‘冬季’动荡与疾饿锐减的人口再次和物产形成新的平衡。人们感到丰衣足食后逐渐安居下来,一个新的朝代和与其相伴的文明得以展开,并在其限定的周期内经历它的春夏秋冬。
当然多数时候这样的自然周期并非是全球性的。大陆上不同地区因各自所处的自然大周期不同,导致各国的兴衰交替并不同步,得到天助的民族会快速崛起,而‘深秋’的国家会陷入没落。
崛起的民族或国家,因人口膨胀而需要更多的空间发展,其目标当然就是那些正值‘寒冬’的邻居。
在历史剧中的伟大人物,他们的出现从来都不是偶然,这些引领与改变时代的人,被命运之神所眷顾,而每个知名人士一生的命运其实在其出生前就已经与其效忠的王朝相互绑定。
所以可以说没有永世的辉煌,也没有真正的无常,从宏观大尺度上看整个历史剧就是起落兴衰的周期。
总有那站在风口上的猪与螳臂当车的虫成为后世的故事,他们看不到在总体基线上那必然的对等平衡。夏虫般短暂的生命,无法认知到周期性规律,那些看起来好像是无常的兴衰其实都可推演预期。
人们所谓的无常并非无常,人有呼吸,日有升降,天道善变,却有迹可循,一切事物的背后都隐藏着某种宏观规律。学会透过表面的纹理,认知出趋势的走向,就会明白,没有什么趋势或状态是可以持续不变的。
所以学会观察、解读、并理解趋势,进而掌握、运用、借助趋势的力量,就可以未雨绸缪。当行动时不会犹豫,当隐退时不会眷恋,当等待时机时不会造作不安。这就是生命在道中当掌握的智慧。
而一个个人、民族、国家是否掌握了这种智慧、是否能熟练地运用这种技巧、是否能见微知著地先知先觉,成为了其神智成熟度的标志。
若说‘道’泛指了宏观规律与后台法则,那‘德’则表明了思想境界与行为操守。
‘道’字是一个人走到了十字路口,下一步怎么走、依据什么来做出判断是其关键。
这时就涉及到了‘德’,因为所有的抉择最终都是依据自身得失来权衡的,而你如何看待生命、如何看待得失、如何衡量得失、如何权衡利弊,就是德的范畴。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渴望的方向,而一生中的每一个大小选择与取舍权衡都是围绕着如何能促进自己走向心中向往。所以一个人的内心里真正渴望体验与获得的东西就成为了其人生每个路口决定方向的指针。而你内心真正渴望什么,就是你的德性了。
上苍渴望的自然与神魂不同,神魂期许的也与心思不同,内心向往的经常与肉身不同,但在一个个路口,你一次只能选择尝试走一个方向。这时上德与下德形成分歧,无德与缺德又见高低。有些人做人做事没有底线良知,这叫无德;有些人明知昧良心也要图谋些许既得利益,这是缺德。
当知天道不仁,周期如轮往复,在其过程中不会怜惜哪个,千年的山林一夜焚尽,变成沃土焦炭,春雨犁地,翠芽迎风再生。寒冬的肃杀与春雨的滋养,众生平等,故言上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故明了自然的先知与大德,会在深秋早早地做好遁甲的准备,宅过寒冬,迎春绽放。而无知之辈则会与天地自然的韵律争斗,以此彰显自身的勇气和微妙能力。
故当言人间之德时,圣人说:在养而不争,观而不扰,蓄而不泄,利益众生而不为害一方。使民心可安然而不慕强好斗,使五谷交替有序而不乱时抢耕,使风水可各行其径而不立坝淤阻。
行止起卧当顺天时而不纵欲张狂,饮食男女当适度不可偏废过度,有度有节但不可执于规矩,顺时顺势不可死守成见。
当知人生的长度与质量并不成正比,虚度百岁一无所获还守执成痴的人比比皆是。长生长寿确实可以增加自己历经世事的科目,但若做不到沉淀反思与领悟,那不死的皮囊只不过是神魂的囚笼。所以在自我意识发展的宏观层面上看,有些世代里的‘悍不畏死’并不是什么鲁莽的冲动,而各种多样性的人生体验也不是一无所获的蹉跎。要知道在多重平行实相里,自我的长期稳健发展,是需要对等体验来形成立体交叉视角的。
所以在不同尺度与高度上,观看同一个行为与同一个问题时,往往会得出截然不同的观点与结论。这导致全我、高我、小我和自我此生的角色间存在着利益差异,并因此引发在相同问题上不同的意见与观点。在多重自我不同诉求构成的内在矛盾中,没有对错可言,要知道角色我在意的‘天大之事’,对于神魂来说可谓‘屁嘛不是’;而与此近似,全我挑选铺陈的人生经历,对于角色来说往往会觉得是恶意捉弄或故设迷局。
现在的道家以角色小我为核心,每日吸吸呼呼关注肉身不死、阳神登天,却不知所登之天、所入止境,都是幻海造作形成的伪境。人人的法性真如本来所是,各个都在恒宇之内,从未真正实体入世,故而佛陀告弟子:未曾来,谈何去,此岸即彼岸。仅差一觉而已。
可惜后世道统搞出种种故事,营造幻境泡影,生出重重伪境陷坑,让无上殊胜智慧沦为宗教迷信,成为带着蜜香的捕蝇草,诱惑那些贪图幻梦的修行人。
呜呼哀哉,可怜那些当真的苦修之辈,不闻真经,身陷重重伪境,只能透过自觉所执才能脱离幻梦。”明冥说完,房间里落针可闻,却没人造作半声,大家都陷入了思考,连旁边偷听的前台侍者都犹如僵化了一般。众人震惊于东方人的智慧与认知,松赞大妙原先对道家的轻视让他现在愕然。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