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所执困阴冥,种种往复不如意,怨天恨地无出路,且问苍茫心何许。
鸯儿在大富贵中过得并不开心,只想能与“大头”哥躲到一处世外桃源,过无忧无虑的二人世界。在那里最好能永远年轻,不会生病,永不离别,也没有其他女人和自己争男人,不用伺候人,也不用做家务,不用干活,更不用为生计劳苦。
就那么纯纯地爱着、相伴着,直到永远。那生活一定就是天堂的模样,是幸福的味道,是自己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可能。

思念所至,实相所显,自己又出现在了那熟悉的水畔,自己的大头哥哥正笑盈盈地朝自己走来,他背后是那光灿灿的光锥直通九霄。他牵住自己的手,深情地说:“鸯儿,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离不弃,直到海枯石烂。乖,不怕,不怕了,我就在你身边,我会永远守护着你的。我哪儿也不去就是了,我们相伴到永远,不管这是梦还是现实,这池塘就是你我的天地。”鸯儿哭着跑向自己的情郎哥哥,激动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要紧紧地抱住他,投入他的怀里——那是自己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
“鸳哥哥,鸳哥哥!”她扑向他,身影交错,却扑了个空。
她穿过男人的虚影,眼前的翠柳碧湖瞬间变成了火海血池。
热泪冷却成了冰痕,感动跌落成委屈,倔强的坚持仿佛瞬间失去了依托。她觉得再也无力站立,也不想再挣扎。那扑空后的惯性,让她跌入血海之中,而她木然地任由自己沉沦下去,毫无溺水的恐慌与挣扎。
“大头哥,对不起!”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现在回首看毫无意义的争吵,那些为一时想要压过他一头的冷战,那些为惩罚他而说的狠话,还有他砰然溃散时犹如花火般的荧光……
哈哈,哈哈……鸯儿哭着,笑着——这里就是自己的天堂,也是自己的地狱,曾经的幸福与苦难、欢喜与厌弃,怎么就、何时就逆转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与我,我与他,这周围的一切,其实都没变,可一切又都变了,变得犹如月信,来也烦不来也烦,失去更烦。
此刻的鸯儿,脑海中五味杂陈。四周昏暗而虚无,没有可参照之物来判断自己是在下沉还是在飘升,或者自己是悬浮在乱流的风中,犹如枫叶被八风舞动。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隐约看见了一个朦胧的光点,就好像浓雾中暗夜里的晨星。鸯儿非常努力地想要看清它,靠近它,因为那是这无尽虚无中唯一能被自己感知到的参照物。
感觉那光好像在飞向自己,或者自己在飞向那团光,又好像是个光球。随着逐渐清晰,隐约可见光中有个人影,那轮廓好熟悉,他居然是“大头”!
鸯儿兴奋地高喊:“鸳哥哥!鸳哥哥!”
可突然又哑然——不会又是一个幻境吧?鸯儿谨慎地靠近那由光构成的人形,那光突然变成了一条高亮的细线,那光丝通天贯地似的,犹如锋利的刀锋无声地划过自己。
光丝闪过后,世界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散落无逻辑的梦,又好像确实真的发生过!鸯儿惊恐地发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迅猛地拉扯自己后退;而就在那一瞬间,就在自己面前出现了另一个镜像的自己,随着自己快速地后退,那个镜像的自己也在缩小远离。

镜像体验与多重实相
人合看着自己与女鬼所处的整个天地,随着女鬼的自我意识解离而瓦解崩溃成光屑四散。那女鬼一分为二互成镜像,一个飘荡高升,一个沉潜下坠。随着水塘四周由远到近的一切景象都挥发殆尽,最后自己与那女鬼留在原地的残影也扭曲后化作了虚无。
人合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三重意识在同时觉知不同层面上的感触:
一个好像很模糊,它无比庞大,犹如整个空间,那意识可以感知到,一个水晶球般的泡泡在其中,正在崩裂开。
第二个自我意识好像就是这个球泡本身与其内所显化的一切万物。它正在消解。
第三个就是这站在水畔,看着一切,与女鬼交谈的自己,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山水天空,包括自己在涣散成光影的飞萤。
慢慢地,三个不同视角不同感触的自我意识,随着那泡壁的彻底消融,合成了一体,再无内外、远近、我和非我之分。

就在面前女鬼涣散成虚无前的最后一刻,她问人合:
“那飞走的是谁?那沉潜的是谁?我又是谁?”
人合说:“你就是你,但你又不是你。
飞走的是你的天魂或说主魂,是你投生入此生前的你。
这与此天地一同消散的是你此生所演绎的这个你,是那个把之前皮囊当成是‘我’的那个你,是你这灵体的皮囊我。我们叫其为人魂,或说爽灵、觉魂、识魂,就是你生前所说的心智。
那正在沉潜的还是你,它来自本系统,专门负责你的无意识活动、载具运作、下意识自保、载具内在系统调控,所以叫生魂。因其隐性的特质又叫幽精,是支撑你生前人形载具自动化运行的关键,在某些体系里叫它地魂。”女鬼的幻影此刻已犹如薄雾,她惨笑着说:
“那我此刻是真的烟消云散了,是吗?”
人合说:“被你视为你的身体早就腐朽消融,被你视为你的鬼魂现在也消散冰解;但你并没死,也不会消失——作为你的自我意识,此刻会回到灵界,去继续体验在你信念里被当真的所执;而那被矩阵回收了的人魂智能操作系统,也不会就此消失。当你或谁,再次渴望经历这‘鸯儿’的一生时,矩阵会重新把带有地魂或说带有生魂的角色上线,让她长大成人并演绎出各种变量中的可能。
在这个过程中会形成一个全新的此角色的识魂。识魂在主魂未归天前,在滞留期间被当作灵魂,成为灵体的自我认知之主体。就好像你活着时把那皮囊当作是自己一样。
要知道主魂是不会把这个角色我看作是我的,自然它也因此不会恋恋不舍把其当真。”

人合此刻随着幻境的消融也早已没了身形,他的这番话语就连自己也不知妈妈的主魂是否听到了。不过无所谓了,人魂已经涣散与虚空合一,地魂已经重归系统,而天魂看来已经踏上了后续的神智旅程。后续她在灵界中的种种经历,正好是自己这个因修炼而飞升灵界、未曾经历过死亡的人,见习其它灵界面向的好机会。
思念至此,人合用意识锁定了演绎过自己生母的那个主魂去向,然后把自己的意识紧紧地锁定住了她的意识主体。
人合很肯定,她这个角色在之前某一版本中是自己肉身的生母;至于她所生的那个世子是否日后成为了我这个人合,并不一定。在众多的平行版本中,她只演绎了其中的某几个版本故事,她所经历过的版本里,有的确实生下了世子,但那世子是不是自己经历过的某一版世子,真的很难说。
演过鸯儿的主魂,从滞留灵的体内飘荡而出,看着那被自己多年来当作是自己的灵体与整个世界在消散,看着另一个自己慢慢地飘远,沉没入昏暗的虚无中。
紧接着,在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两个光斑,一个明亮刺眼犹如太阳,一个红暗幽静犹如隧道。隐约间好像还有更多这样的通路,但它们并不能被自己锁定住具体的位置。
这无形的魂犹如光雾之烟在空间中飘荡着,它自己明显地可以感受到高亮太阳的炙热,那刺眼的亮度让它不舒服,或说是有点儿畏惧、抵触。于是它好奇地把注意力焦点转向了那旋转着的红色光洞,那洞里好像仿佛能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声音被空灵冲淡成似有似无的鬼语。

那鬼语般的呢喃越是听不清,鸯儿的主魂就越想听个仔细,那话语好像是在重复着说:
“来吧,来吧,失落又失望的人,你的罪疚感与对世道的怨恨在这里都能得到洗涤。来吧,过来吧,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一小步就好,你一切的烦恼都会从此被抛之脑后。
来吧,来呀,投身到公正中来,你渴望的绝对平等,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所有你感到被亏欠的会被偿还,所有你因愧疚而无法释怀的纠结在这里可被平复。”鸯儿的主魂,此刻被这些话语深深感动:是啊,世道待我不公,世人如此凉薄,凭什么我生而为奴,凭什么做女人只能如此被动,与大头哥的爱,是我拖累了他,还是他迟累了我呢?或许这感情就是一场彼此伤害吧,或许与其他男人相爱后果会全然不同,会更关心我,更合乎我,更勇敢一些,或许……有太多的或许了。
鸯儿的主魂望向那悸动如心跳的红色隧道,可见不时有“什么”被其吸引,被吞噬进去,融入其中。就在凝视与聆听它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把自己诱惑向它,随即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飘荡过去。
随着离红色漩涡越来越近,鸯儿的主魂心头突然一颤,一股熟悉的感觉涌现出来:这一幕自己好像历经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如果我选择了那刺眼的金光会怎样呢?
念所及,便望向那金色高光的太阳——它嗡鸣着,不言不语,好像对自己既不抗拒也不亲近,如如自在;但那强烈的明亮是如此的通透炽烈,那琉璃无染的光,让自己感觉自惭形秽。那感觉就好像是个满身泥污的乞儿,不敢步入丝绸庄去挑选自己心爱的手绢。
就在鸯儿的主魂在思想上又一次觉得自己不配靠近高光的那一刻,红色漩涡的牵引力陡然剧增,之前犹如呢喃的耳语变成了申斥与咆哮:罪疚必须被平复,公平远比一切都重要!
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那咆哮声直击自己的内心,那啼哭声好像是在怨恨自己的无情与不负责任。她突然想起府里那些碎嘴婆姨们的话语——流产或夭折的孩子、被遗弃的婴儿会变成怨灵纠缠自己的妈妈……
思绪刚想到这里,只见那红色漩涡内就伸出无数双手,抓向自己,纠缠住自己,仿佛捕食的藤蔓。

就在那些黑烟凝化成的触须接触缠绕住主魂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内在隐藏着的愤恨、委屈、怨怼、不甘、罪疚、惭愧、畏惧、胆怯、卑微、自责,所有被自己刻意忽视了的内在情感都被触发与唤醒。这些情绪混合交织成戾气,快速地占据了整个主魂的自我意识,清明退让,愤怒怦然喧腾,委屈的憋闷感让她想要撕扯开自己的胸膛,但却因没有形态而无从释放。
主魂翻涌着暗红色的黑烟——它恨这个世道,也恨自己的无能和无力感,恨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鸳大头,恨大主母,恨偏妃,恨王爷,恨自己的父母,恨那个把自己从水塘旁搞到这里的那个貌似鸳大头的陌生道士……
是的,自己一生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们这些人,一步步拐带而成的!自己是多么无辜的受害者,不管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与抵抗命运的捉弄!
眼前的虚空变成了粘稠的暗红色,自己仿佛置身于血池之中,窒息感、压迫感、恐惧感,让其拼命地挣扎,但就连挣扎都变得很费力。自己此刻又具有了人形的躯体,还是那熟悉的女人轮廓。

她拼命地在血海里扑腾,让自己露出头来,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炙热的空气,但那炙热的空气一旦进入身体却冷得让人颤抖。空气是冰冷的,那炙热感是一种辐射能的热浪!
她看向周围最明亮的地方,那是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眼睛聚合成的怪物,其中的一只大眼睛正紧盯着自己,眼仁中好像有一个人影在扭曲着舞动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威严地在自己脑海中响起,那就好像是画外音般,既感觉无处不在,又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那声音问:“说出你的名字,你这有罪之人!”
威压下的胆怯,犹如犯错后被王爷凝视时的局促感,让女人感到自己此刻的卑微。“
我叫鸯儿。”女人怯懦地低下头,小声地回答着。
那声音毫无感情又盛气凌人地说:“我不是问你的角色名,而是问你的名。”我的名?难道我不是苦命的鸯儿吗?如果我不是她,我是谁呢?我的名字又是什么呢?女人思考着,但脑海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答案——自己确实经历了几个不同版本的人生之梦,但那些故事线中自己都是鸯儿啊。
女人迷茫地、胆怯地望向那大眼睛,渴望得到某种提示。
那大眼睛冷哼了一声说:“又是一个活丢了自己的心灵,戾气缠身,怨恨满怀,一脑子都是别人的不是!
很好,很好,欢迎你又一次回到这里。接下来你要走过心灵的荒野,渡过悲伤的长河,爬上懊悔的荆棘山,到那山顶上杀死你的心魔,拿回你自己的真名。到那时我们会再见面的。
完成这些任务,没有时限,也没谁能帮你。不过我看出你此次好像多了一个隐形的心灵向导,希望你能因此走得更顺畅些。”女人环顾四周,一无所获:向导?哪里有向导?隐形的?我怎么跟它对话,它能怎么帮助我?知道的越多,问题也就越多。
“向导在哪里?我要怎么或用什么来砍杀那心魔?”女人高声地询问,但话语声被周围旋转起来的血海水声所淹没,一个水旋形成的龙卷把身形与声音一起吞噬入深渊。
在漩涡里,她逐渐陷入了昏迷,并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中她看到了一棵发光的古树!那大树好像充满了智慧与能量,它遮天蔽日地撑起了一片独立的天地,而自己就在那古树下和一个陌生人在说话。
说的内容是在讨论如何帮一个叫“明”的魂体进入到指定的地域,在指定的年代出生,并成长为一个叫人合的道士,再帮助他完成其双生火焰阴阳面的融合与信念破执。
一种内在的记忆涌现出来,直觉上与自己正在商讨计划的那个家伙,就是“明”,就是自己尚未觉醒的双生火焰之阳性意识能量。
那我自己的真实“名”是什么呢?对面的这个男人怎么称呼自己?俩人在大树下对话,商讨各种入世后可能遭遇的细节,可对话中就是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这让努力回想中的自己很心急。
梦在消散中,自我意识在苏醒,可是自己想要更多地记住梦中的对话。一句话成为了自己最后的印象——“通过你帮我走出幻境,而我帮你走出幻境。”什么意思?这话自相矛盾啊!……

第六部《道理始末》上篇(129-149)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