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 章道了

世子与师父对答过程中,陷入深深的忘我状态。在心流状态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反倒考教起自己师父的学问道行、见地知见。太一道长也不恼他小辈无礼,反而诚然坦然,恭敬应对,把毕生所学与领悟和盘托出。

世子两眼直勾勾的,无视车棚阻隔,好像望向甚远之处,眼睛里炯然有神,表情肃穆。

世子听闻道长论心与我,满意地点点头,又追问考教道:​“做事有先后,发展有本末,因由有因果,自性分内外,生命有始终,当从何处入门?​”道长答:​“首当正本清源,安身立命。我之所欲即所行之方向,不知根本所在、所是,自然会幻迷追寻在这大梦红尘中,爱恨情仇、名利房车、俏美皮囊、壮硕身型,样样欲求不止,犹如猎狗追逐兔群、鱼鹰捕捉游鱼,得失间疲于奔命,看似收获颇丰,最后实是一无所获。

欲明明德之根本,需先安其身,这‘安’中大有学问。这身又是何‘身’?深究细品下,绕不开‘我是谁、谁是我’这一扪心自问。肉身是我非我,思想是我非我,我心是我非我,我魂是我非我,我神意是我非我,层层种种间寻来找去,陡然发现这世界、乃至三界内外,本无一个所谓的我,又都全然是我。

在全然中,万有万存万物皆是我之意识一念所生化显相,哪个都是我,哪个又都不是我。故何为我、何为吾身、何为吾命呢?百思其解中,若得灵冥真相,即可得‘安’。若得冥灵真相,自知从何而来、欲往何去,就可‘命’途不迷、坚心定性、拾阶而上逐步践行,步步有所成就,处处皆是法喜。

在如此行止间,自正其性、自正其心、自正其身,即不惑而‘立’。​”世子笑问:​“我曾问大和尚,从何来去,他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满是机锋禅意,却实无所答。太一啊,你且说说,此问何解?​”道长答:​“三界层叠,本是大梦一场。大千世界或灵界万有不过舞台前后,皆是剧场。于此间寻来去,自然是如环转磨,往复无休,因此大和尚说的没错,净土中阴入世出世,何尝不是一种往复?既首尾如环,又谈何来去之处?

若真想说来处,那需跳出此间轮理,脱离层层幻想,直指本源。若论归乡,天国、净土、有求有应之地,哪个不是群体意识所化生之虚妄所在,皆乌托邦尔,实非本真本源。所以那句‘从来处来归归处去’并非虚言,这来处与归处本是一处,却无此地于三界中。若成就无我全然,与万有与共,即是来处、即是归乡。​”世子点头说:​“大善之言莫过于此,可惜世间能听懂此理之人,恐一手之数。好吧,若第一步是,安、身、立、命——知道了全然无我,明白了所欲高远,静安了造作迷茫,从容了所来所往,下一步当如何行呢?​”道长答:​“格物细分于冥冥中,可见道理塑形天地万物,知理而观道,知道而见其大势所趋。是顺是逆,各有所取,各有所得,各有所欲。此间得失乃世间法,乃红尘小道,仅限此间一时一地之用。相比而言,还有出世法,于万千法界中皆是普世真理,此乃大法,佛家说大乘。​”世子眼睛越发明亮,考教之心减退,追问道:​“此间法何解何求?​”道长捻须答:​“自觉者安身立命,三正八合,求一个无为清净,洒脱无忌,真大逍遥。可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枝独秀不如满园芬芳。个体的成长很快就会发现有无法突破的局限瓶颈,因为谁都无法回避,自己就是全然中的一份子,自我成长的高度受限于平均值的极限。如果想突破这一极限,就需要提高整体的综合水平,于是‘自觉’的一骑当先会慢慢地转变成‘觉他’与‘自觉’并存的集团冲阵。个体的最高成就受限于其所在群体的综合平均实力层次。​”

世子问:​“三正为正意、正心、正身,这我已经知道,什么是八合呢?​”道长说:​“内外、阴阳、表里、虚实,各个二分确实存在,但又都要做到均衡平和,最后统化合一。全然细分再细分,生成无数意识触须之独立个体,而自我意识若想重新融入全然,需要逐步达成内外统合、阴阳交融、表里合一、虚实兼顾。最终用始终清明的神智在混沌的全然中顺其自然地有所作为。​”

世子点头称是,随即追问:“那第二步当如何行止呢?​”

道长说:​“利益众生是明德之本,明德后能真心亲民。本末为物之两端,但须知首尾如环,往复无端,犹如先鸡先蛋之争,是徒增是非之辩。木之干,谓之本,木之梢,谓之末,却本是一物。世人为格物而生名相,又自困于诸多名相之中,失去了统合观觉全局的能力,一个个只看到格物后的精微纤微,惊骇于物相本空,实无一物,取名量子。困惑于微观之道与世间物相之理迥异不同。其实这看物相之理的物理,与观纤微之处的力学,都自困于幻相之境,失去了全然。

就好像你看那冰雕之像,有人看到的是表相之相,有人看到的是物理之理,有人看到的是粒子堆砌。可是有几人能看到那冰雕之人所欲表达的心意呢?当入迷物相之物理后,也就迷失了其本真本意的所是。

在头脑的逻辑线性思维中,因受本位面中伪装时间流的线性思维束缚,总觉得一切当是在有常有序的稳定态中循序渐进的。可是一旦碰触到真相的边际,就会发现无常的混沌才是真理的本真。而在无序无常的混沌里,有序的规律只不过是宏观大尺度中片刻里的安稳。在这千年安稳中求证出的学问、实验出的可重复结果结论,一旦放大或缩小到伪装层的边际,一旦触碰到真实,就无法自圆其说了。

纵观历史长河,不管是大陆还是海洋、气温还是降水,从来就没有什么时候在大尺度单位上有过恒稳的规律。无常才是世间的纯然本真,生物群落在这无常中兴起又灭绝,如此交替往复着文明的兴衰。人生百年,实如白驹过隙,不值一提,我们看似恒定不变的道理其实很没有道理。比如太阳并非始终从东方升起,四季的交替也不必须分明有序。我们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其实都是短暂的偶然,与道、与道理、与天理,毫无关系。

你看历史上华夏大陆,说这个是中兴的明君,那个是亡国的昏君,其实如果仔细看看过去千年来的气温与降水,就可见,文明中兴时的那百年是风调雨顺粮食充足、水草丰沛,要什么有什么,人口随之增加,衣食无忧自然文人辈出,经济富足,国无内忧也无外患。

而当整体气温下降到粮食减产、草木枯槁、暴雨肆虐时,草原变戈壁,牛羊不肯生育幼崽,庄稼连年歉收,洪水横扫中原,饥民频繁暴动,蛮夷四处抢掠,国库入不敷出。结果王朝迭代,最后一任君主被各种指责。其实文明的兴衰与政体或个人有关系吗?与明君名臣有关系吗?有,也没有,不是吗?

一个朝代,一个文明,可以在大运上行几年,早早就有定数,不多不少不前不后,非人力可抗衡与左右。这就是天道大运的无常,而在这无常中我们却可看出对一切影响的客观规律。​”世子说:​“我听父王说,现在天气越来越热,连冰山都在融化,是末世灾祸的前兆。朝廷说这是牛马过多放屁导致的,要下令减少牛马的数量。​”道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道:​“我纵观上下五千年,大体平均的气温基数在23度黄金线上下摇摆,我们现在连这基线的下缘还没达成,哪里有过热之说。纯粹是朝廷内那些小人们占着大人的位置,为了种种敛财而想出来的妄言。冷冷热热本就是天道往复,亿万年间从未恒定,人们总想让一切都守一持恒如同教科书,真是无知的痴心执念啊。​”世子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第二步,当是与天地合,与大道同,随而不争,兴衰与共。​”道长点头说:​“然也。无所执而知,止于至善是也。是以冠名谓之本末知其首尾即为‘格物’。格物乃见本真,知其一体,是为‘致知’。

若强言两物,说阴阳、表里、内外、虚实、寒暑、根梢,如此细分‘名相’无尽。自坠迷雾后,好似学识渊博,精微细腻处知之甚详,其实反倒是离本真大道越行越远。执迷格物只见其理,未见其性。如此往复无有尽头,实为不知‘止’之害也。

当知本末本为一事,却当两说,是以虽知本末一物,而不得不分为两物。又进而设立因果,可因前有因、果后有果,割裂而看,断章取义,片面隔绝,线性思维,犹如遮眼之驴马,不见上下左右的旁骛全然,结果当然必然曲解其所成所是。

人身物相确实有始终、成败、坏空之分,但‘生’命在其中,却来去自如、进出有时,凡人眼拙不见其踪,为生死悲哭愤然不知真谛。于是有了因果生死聚散之种种苦忧,对无常求恒久,对混沌要秩序,结果必然是求不得,生怨憎会。

我希望你在入山修习道理的过程中,能了悟真知,从三正入手,而成三立之命。

三正:正身、正心、正性;三立:立言、立功、立德。

身、心、意、知,是工夫所用之条理,虽各有其所名,而实只是一物。

格、致、诚、正、修者,是其条理所用之工夫,虽亦皆有其名,而其实只是一事。

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然心之本体性也,性乃‘灵昭’,具明德‘无不善’,是故心之本体灵昭本无不正。故心能从灵昭处明‘明德’。行事本无‘是非善恶’,其天道之是非善恶亦非世人所能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天下人以得失论善恶,但有得者必有失者,得失往复间,善恶彼此评说,双方各异。

在视角观点立场中,杀虎救一人,让一窝四虎仔饿死林间,善还是恶?以身饲虎,导致一林四虎,八方侵袭祸害百里,善还是恶?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之种种念,且念念相随疑惑迷茫。

故欲正其心者,必静观其意念之所发,观念之名为‘虑’、为‘禅’、为‘瑜伽’。

意无不诚者,而心可正矣。诚者无私、无欲、无所求,故能无所障迷。

然意之所发,‘谁’在断其善恶呢?言其善恶必先知‘至’,知‘至’者智知也。良知断是非,而非‘是非’之心。良知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名曰‘良知’。其处于本性之内,不计较得失,未经思量而发,又名为‘直觉’。

直觉是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之所欲。​”

世子突然打破话题,追问道:​“师父你刚说到‘瑜伽’,我怎么听说,那是印度双修时,相互扭麻花般搞出种种姿势的学问技巧,这和禅道、明德之虑又有何关系?​”

道长笑答:

“市井之人,善营技巧。‘瑜伽’一词本意是身心的合一与意识的内观反照。其要义皆在短文《瑜伽经》一书之中。全书共四章,内容讲述包括瑜伽的定义、瑜伽的修行内容还有瑜伽到达的最后境界与意识从肉身中解离出来的作用和意义。

《瑜伽经》的第二章详细说明瑜伽的‘八支’,即修行瑜伽的人要经历的八个阶段:

禁戒(Yama)​:是指外在控制,宇宙的道德戒律。

律仪(Niyama)​:是指内在控制,通过自律进行自我净化。这就是降服心猿意马的内外功夫。也就是我们的‘止而后定,定能静,静得安’三个阶段。

体位(Āsanas)​:是指瑜伽姿势,也称调身。

调息(Prāṇāyāma)​:系统的呼吸方法,呼吸的控制和能量的处理。调身是为了能让体内外的九大脉轮都激活运作起来,并在运作中保持相互平衡,让全身经脉可以通畅流转。学会绵长的呼吸节奏,让身体进入胎息状态,好让自我意识可以不用分心用意地顾及肉身的经营。息是在这一呼一吸、一吸一呼中的间隙里,前气已去后气未来时。一息的长度常人不到一秒,修行人可以数天甚至数十天。这不是闭气或屏息,而是自然的因无我而一切空然。心意不动,气息不转。心意一动,时间就又开始流淌起来了。

制感(Pratyāhāra)​:精神从感觉和外部事物的奴役中解脱出来,是指感觉消失,控制内心,也称调心。

专注(Dhāraṇa)​:集中注意,一心一意。集中专注力以提升生命之气。

这是瑜伽的第三个境界层次。在这个阶段,自我的意识焦点从小我中解离,然后聚焦在非本物质位面实相之‘外’。透过转移意识焦点,而对其它平行世界或维度形成有效的体验与感知。维持自身意识,稳定浏览其它平行实相的过程,能有效地持续多久、观觉感触其它实相的敏锐清晰程度,都与调心和专注程度成正比。

调心是改变自我意识频率的一种能力,而改变自我意识频率是脱离本位面实相、造访感应其它位面的基础功课。而从本位面上解离散焦,再稳定聚焦到其它位面,还能安全返回的能力就在专注力上。一个人能持心一处多久,不分心分神,不走神乱想,可是个功夫。

禅那(Dhyāna)​:即冥想。可透过止息、调心、专注,借助顶轮连通万维意识网,潜入到意识海中与天地合,与宇宙合,与万有合,进而与全然合一。

三摩地(Samādhi)​:由冥想而来的超意识全部集中到灵魂中,和宇宙合二为一。超越意识的境界。身体和感官静止,看似在睡眠,但头脑仍保持警惕。看似心念心识、头脑身体都处于绝对静止的状态,但内在自我意识的人格思想却在此刻无比澄澈活跃。

脱离了角色的束缚、头脑的禁锢、心识的左右,神魂犹如蛟龙归海、大鹏凌空。这就是观见的阶段。此刻在安中观虑,虑后能得大智慧,而这知见非世间知识,乃是大道真知。

所以天下各处名目虽多,欧洲的炼金、埃及的卵梦、印度的瑜伽、藏地的密宗、中土的禅宗、我们的道统,虽各说各话,其实真要观其本质,都说的同一件事,用的同一套法门,走同样的路数。​”

世子说:​“好吧,这会儿我算是真明白了,入定不可求顽空,但也不是用脑去杜撰想象、用心去意撰揣测;而是借由身心之安,与神魂相合,借助神魂之能潜入三界内外而观,把观知到的种种不可说、不可说之妙,领会贯通,逐步提升自己的神智成熟度。这就是虑而得其智。此虑非忧虑,更不是不安,而是有所观觉、有所明觉、有所品悟的意思。是入静得定后内观时,不坠顽空,所见之内景带来的启迪。

世人不知至善在吾心,而求之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终极至理于事事物物之中。逐层割裂事物,在支离破碎中,想通过错杂纷纭的微粒,了然本真本质;却不知在浑然一体中,一旦隔绝了事物间的流转互动,就只剩下因观察而坍缩,因坍缩而确定的死物。在死物中寻流转间的道理,是可笑可悲的痴人说梦。所以并不是世间没有聪明人,只是他们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方向。

今既知至善在吾心,而不假于外求,则意志有了定向,而不支离决裂一体万物,也就避开了错杂纷纭之学问痼疾。心意不追随物相而妄动,故而能得静安于喜乐中。心不妄动,故能静观道法自然,从容闲暇中才能享受内景之乐。

能安居己心者,凡念不发,无‘得失’疲累,心湖如镜至善显映,吾心无波澜故浩然通透。明心见性中,良知自能详审精察,内外相合时刻虑见明德。鉴古揽今知未来种种变化可能者,可享无漏智慧,故所选择之事无不明智无差,无不妥当安稳,这样的人行必至善,言必至圣,思必妙极。​”道长此刻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到了,到了,知道了,我们终于到了!”撩开车棚窗帘,只见不远处,飞虹挂天,山峦叠嶂,白云缥缈,仙鹤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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