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始末

古木在鸟人的护送下，带领风族进入了无名湖畔，部族改名为古木族。

等安顿下族众，古木带着巴啦啦去湖心岛见母亲与妹妹。巴啦啦第一次见婆婆很忐忑，结果发现岛上的茅草屋早已荒废，人去楼空，找遍全岛也一无所获。

古木让巴啦啦在岛上等自己，一猛子潜入湖中去找人鱼妈妈，想要知道这一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可否有母亲与妹妹的下落。

湖水里的人鱼一族数量比往日稀少了许多，古木找了半天才遇到一只会意识交流的。

据它描述，半年前，人鱼族中出了大事，金鳞妈妈匆忙赶回了人鱼海，至今未归。它们奉命一直守护在这里。古木的妹妹这几个月经常独自驾船离岛，然后独自返回。人鱼慢慢地习以为常了，想她可能去岸边采集食物或做什么别的。

就在四个月前，古木的妹妹又一次独自驾船外出，回来后没多久带着妈妈驾船离开了湖心岛。因为是她们自主的行为，没有看到被胁迫或被进攻，人鱼们也就没有阻拦。

此事之前一直都很平静，没有发生过争吵或打斗，之后她俩就再没有回来过。她俩是从大湖的东南上岸的，上岸后的事情人鱼们就一无所知了。

古木估计妹妹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回来叫妈妈去确认，此事多半又与姨妈和她的两个儿子有关。妹妹到底发现了什么？妈妈与她上岸后又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里？为什么几个月都不再回来？

古木决定先返回部落安顿好民众，日后驾驭金雕到湖对面去寻找母亲和妹妹的踪迹。

光阴似箭

古木部族在无明湖畔休养生息，一晃过去了十余载：部落渐渐地发展壮大，兴建起城邦与水寨；部落内部团结，又无外患滋扰；大湖水产丰富，丛林植被茂盛，一族上下都其乐融融。

只有古木这些年来始终忧心忡忡——在十多年的光阴里，他始终没能找到母亲与妹妹的踪迹，而姨妈与俩表弟也消失不见，踪影全无。湖底的智慧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古木仿佛失去了过往的一切。

阿米奇在这十来年里来过几次，开始很频繁，后来慢慢地淡了，它也有它的家庭和后代。当初古木一族完成定居后，古木依据约定，说出了自己听母亲叙述的当年关于金雕的所有事情，并说明了自己的金雕翎羽衣的来历。其实阿米奇也通过自己零星的梦境回忆起了许多往昔的记忆，这些记忆被古木逐一证实，阿米奇完成了内在自我意识的觉醒，知道自己不过是在一场大戏中，不禁苦笑上苍的种种安排。

阿米奇带着古木的那只金雕回家认祖，告诉父王这就是姑母唯一的后人，是古木一族救了它并养育长大。金雕王很是欣喜，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以落下，恩典金雕一族与古木一族同盟，承诺守护古木一族的平安。

古木一族所在的无名湖和鸟人聚居的鸟人岭其实非常地近，但阿米奇近两年很少再来看望古木，全因为金雕一族的老王已经年迈，小一代的金雕都在勾心斗角，争夺日后的王位。

阿米奇本无心王位，但它生性良善，担心自己嗜血又野心勃勃的哥哥上位后会荼毒生灵，掀起大陆上的战火，搞一味的领地扩张，为祸一方，只好与其处处周旋，试图让老王传位给自己，以求保得天下太平。

这些年巴啦啦在部落里担任了大毉，风族旧臣都敬仰她逝去的爷爷，也愿意服从她的管理。她被忘忧草蒙蔽的记忆在到达无名湖定居后慢慢地恢复了，体内巴拉的意识也随着练习毉术完成了全面的苏醒。只是多年来都始终不孕，自己觉得愧对古木，令部族无后继承。

在巴啦啦31岁那年的夏天，她终于大了肚子。她内心无比欢喜，期待美好的未来，可是又不时会觉得很抑郁，内心中总是隐隐感觉不安，好像要有大事发生。

古木在过往的十多年里，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部落首领。他曾尝试去鱼人海找智慧妈妈，但猿人的身体无法潜入深海；也曾多次组织族众，大规模对无名湖东南岸进行地毯式搜索，可惜只找到了被遗弃多年的一些废墟踪迹，估计是姨妈与表弟在那里居住过，但母亲与妹妹、姨妈和表弟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近年来无名湖畔不再太平，无名湖里的鱼人和水产日益稀少，部落经常有落单的族众在湖的东南岸神秘失踪，可怎么也找不到任何头绪。

妻子的怀孕让古木很欣喜，这是他第一次将为人父。

否极

冬去春来，巴啦啦终于到了临盆的日子。那一夜，随着婴儿的啼哭，古木失去了自己的爱妻——巴啦啦难产导致大出血，只看了新生儿一眼，就与世长辞了。

古木抱着爱妻的尸体，唱着安魂的歌谣：“……尘世多坎坷，我们且相伴，归路多歧途，愿你与光伴，生死如日月，交替如轮转，聚散自有时，莫惦念，莫留恋，你安我即安……”

巴啦啦的遗体被放在铺满松枝的木筏上，飘向黑夜中的湖心。一只火箭犹如流星点燃了木筏，全族人站在湖边吟唱着安魂的歌谣。

古木抱着新生儿站在湖边，额头对着额头，说：“你就叫十木吧。那是你妈妈当初认识我时的名字。”

十木在古木的照料下快乐地成长着，有时也会问起自己的妈妈，古木只说：“她在云里看着你呢。”

十木三岁开始学习各种灵觉技巧，但始终找不到感觉，古木也无法展开与儿子的意识沟通——这孩子就好像绝大部分族人一般，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对内在自我毫无觉知。虽然可以学会运用某些简单的灵觉技巧，但总感觉不是内发的。这让古木十分困惑。

在十木五岁的那年夏末，一个平静的夜晚，大家劳累一天都睡下了，湖面平静无风，知了单调地在林间鼓噪，蛐蛐为其卖力地伴唱。毫无征兆地，古木部落遭遇了奇袭。二十年的平静生活，让古木一族生活得很松懈，没有武装也没有放哨。这夜袭导致了对古木一族致命的重创——

古木与多数男人在这次夜袭里战死，大量的妇孺被狮人掳走，其中也包含十木。

这次袭击的发起者是金狮岭的新任金狮王。上百头雄狮参与了这次单方向的屠杀和抢掠。

消  涨

二十年前，随着风族的大迁徙，鸟人对狮人大草原长达十多年的压制结束了。随后的几年里，狮人逐渐肃清了盘踞在狮人大草原上的爬虫人，两大狮人部落再次整合化一。

狮人与土族的猿人很早就暗通款曲，达成了秘密交易——

土族原先是把风族当炮灰、挑拨水火两族内斗，来达成土族一家独大的局面，从而控制猿人丛林中猿人的种群总数维持在一个比较理想的水平上。土族大长老一直坚信猿人的生育速度实在是太快，人口的爆棚只会带来食物的短缺、疾病与战争随即会不可控地蔓延。

为了让猿人成年雄性与雌性不会过多，他暗自与狮王达成协议，定期地派遣由火水两族士兵组成的远征军，到狮人大草原寻找失踪的风族残部，多年来不但一无所获，还都是有去无还。

土族用这个方法既压制了水火两族的人口数量，又给狮人送去了贡品。而狮人则依据承诺，二十年来没有再对猿人丛林的城池进行过大规模的滋扰。

对于猴王来说，风族的叛变与叛逃让他一度很伤感。他从三族长老处得知的信息是这样的：

首先，风族的长老风舞因为救人与报仇心切，私自率领族众冒进狮人大草原。三族长老苦苦相劝也无法阻拦。

他们的离去导致风族城防御空虚，多亏土族大长老深明大义，接管了城防。为了阻止狮人再次掳掠妇孺，水火两族兄弟情深，义不容辞地保护了风族的女人们。

之后风族在大草原上失踪，风族的余部觉得愧对猴王的庇佑，羞愧难当，又畏惧狮人，决定逃离坚守的岗位，迁徙去了不知何方。 

猴王或者信了，或者将就着信了，没人知道。他其实只在意自己能过上踏实日子，不用总是为诡异的政治操心——土族是自己的本族近卫，土族做大对自己有利无害，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狮人的壮大与整合在西面严重地挤压了爬虫人多年来形成的生存空间。随着狮人的扩张，爬虫人被迫东迁，进入了古木部族的领地，渗透入无名湖水系，与湖内的人鱼一族展开对水产品的争夺。

狮人在二十年间，人口数量翻了三番，成为大陆上最鼎盛的族类。随着人口数量的急速增加，现在成年雄狮和受孕的母狮面临着极大的问题：领地不足，食物短缺。

一年前老狮王病死，金狮高层出现变动：原来在金狮峡谷内龟缩的金狮，因与土族的秘密交易和与神使的秘密交易，食物从来没有太过匮乏，充足的食物让其形成了族群数量上的优势，最终拿到了整个狮群的统帅权，成为新一代狮王。它的理念很简单：征服等于更多的食物，丰富的食物带来人口，可以征服更广阔的地方。

它自幼牢记被鸟人欺凌的经历，提心吊胆忍饥挨饿的童年日子扭曲了它的心性。鸟人在其童年时曾无端地彻底破坏了它们苦心经营多年的猴子牧场，导致那一年狮人失去了重要的食物来源，也失去了与神交易食物的资本，很多幼狮被活活饿死。它憎恶鸟人的恶行——金雕就是这片大陆上的魔鬼。

入主金狮岭的新狮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狮族的人口爆棚问题。夏末时分，随着大批的母狮受孕，食物的供给出现了明显的短缺。

新狮王这次盯上了爬虫族。可是这些家伙实在是猥琐，从来不正面交锋，都住在地下的岩洞里或水泽中，喜欢用毒烟、偷袭、计谋。这让狮人总感觉很窝火。

新狮王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一雪前耻，对鸟人进行报复。它对狮人们说：我们的食物总是匮乏，就是因为鸟人占据了大半个版图。狮人想要崛起就必须彻底压制鸟人的数量。

结果在这个夏末，新狮王发动了进军鸟人岭的征途，“无意间”发现在行军路上存在着一个没有军事力量的猿人部落，结果就顺便搂草打兔子，把古木一族连锅端了，正好为大军提供优质的口粮补充。

无  助

在那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中，在整个部落陷入危急的时刻，古木曾不止一次地吹响过鹰哨，也用那个神奇的按扣呼叫过神使的协助。但从暗夜到破晓，这突袭发生得太快，当阿米奇率众雕来援时，狮群们早已满载而归。神使没有响应当年对古木的承诺，当然古木也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电池。

其实古木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在整个大陆架的下面还有另一个地下世界，那是被爬虫人掏空的地下隧道群。大小溶洞被贯通，地下水网密布，隐秘的出口散布于整个大陆的南面。

多年前，姨妈和两个表弟就是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入口，并藏身其中。

古木的妹妹与那两表兄年龄相仿，还暗恋其中一个，曾多次私自约会。最后一次，那表兄说他妈妈艾莉病重，眼见时日无多，很想在死前与表妹阿娃再见一面，忏悔一生中的过失。

阿娃信以为真，便随女儿去探望艾莉。没想到艾莉把她俩骗入地下城，在那里扣留了阿娃。阿娃不知道这是她宝贝女儿为了自己的爱情做出的牺牲。

在地下城里的艾莉一家，后来又陆续绑架了古木一族很多落单的族人来壮大自己。它们后来逐渐形成了地下人猿的一支血脉，与爬虫人共享地下世界。

金鳞妈妈的离去其实与人鱼海二十年前发生的一次大叛变有关。

老海王的独子在三十多年前外出游历时失踪，送回了重要的消息：变色爬虫人在浅海正在扩张，扼制了人鱼一族东扩的要道。王子失踪后不久，金鳞母后出海寻找孩子，十多年间一去不返。

人鱼王年迈又膝下无子，导致内部兴起了王权叛变。叛变者自立为王，杀死了老王，还用计骗在无名湖内的王后归巢，说老王病危，大祭司需回朝主事。而王后一到家就被囚禁了，再没能离开。

狮人们在这次夜袭里大获全胜，扫荡了猿人的部落，携带着大量俘虏飞回大营。

这一夜鸟人一族其实也不平静——金雕王族内部因权力交替展开了白热化的争夺。金雕王在几天前死了，可是到死没有说明谁继承王位，或者说了却被刻意隐瞒了。王后秘不发丧，要拥立自己的儿子。鸟人氏族一夜间分成了三股势力，相互克制，互不相让。

这一冲突持续数日，进入胶着状态，导致古木在求助时无人回应。因为谁有异动，率先带队离开金雕高原，也就没有再回来的可能性了。

没有如果

普鲁沙从古木破碎的身体中出来，看着狮人抢走了自己的儿子，看着部族被屠杀抢掠，心如刀绞，万分不甘。

他试图利用重生改变这一历程，通过跳跃故事线的方式，提前发出预警。但是他只能回到上一个自己在睡眠状态的时间点醒来，每次醒来都是狮人冲进自己帐篷的那一刻。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无法改变。 

最后普鲁沙放弃了对一切的挽救，也不关心自己的遗体，在最后的时刻他紧抱自己的儿子十木，在十木被狮子叼走时，普鲁沙把自己的意识焦点锁定在了十木的身体上，把意识焦点全部转移到了十木这孩子的载具中。

普鲁沙进入十木的载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孩子可以学灵术却始终不开窍、对灵魂与心灵感应都不感兴趣：这个小躯壳内没有司机，他只是一个和很多族众一样的存在而已。他可以互动，可以交流，可以表现出一切，让你觉得他是活生生的，但他内在没有一个内在主体意识在演绎着这个角色。

普鲁沙知道自己这个世界中很多人物都只不过是一个人物，但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也只不过是一个剧情中的人物，而自己今后恐怕要从这个小角色的眼睛里看后续的世界剧情了。

小十木被飞狮叼着在低空中飞过。普鲁沙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当古木这个角色时，第一次驾驭金雕在这附近飞过，那时自己也只有五六岁吧。时间飞逝，古木的一生在脑海中播放——

一小因为残障和哑巴被金雕公主嘲笑……自己的童年都是与金雕为伴……妹妹出生……父亲又有了两个弟弟……自己认识了金鳞妈妈，学到很多东西……和自己的母亲学习灵性知识……父亲病逝，自己奉命去故里寻找部族，几次三番地被毒死……金雕公主，焚毁的古树，安顿母亲与妹妹在湖心岛……风族与狮人的纷争……邂逅转世后的阿米奇，解救风族，创立古木族……和巴啦啦成婚，四处寻找母亲……巴啦啦难产而死，火化在湖面上……十木的成长，到刚才狮人冲进帐篷最后的瞬间……

艾莉姨妈、父亲卡卡巴、妈妈阿娃、金雕公主、妹妹、表弟、金鳞妈妈、阿米奇、风族大族长、巴啦啦、长老风舞、白衣神女贝莎……

一个个人物的形象逐一闪过，他们在自己的人生中登台又离开，都仿佛昨日一般 。

飞狮奋力地飞行，叼咬小十木的牙齿陷入了皮肉，剧烈的疼痛让小十木不断地挣扎，一切记忆都在快速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