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渐悟与顿悟

我看到一片汪洋中，一个溺水者在水中痛苦地拼命挥动着四肢，寻求能够抓住任何水面上的漂浮物，以使自己获得解脱和放松。他不甘心就此沉沦而丢失了自己——这片汪洋如此广阔，根本无法望及边际。不时有其他溺水者与之相遇，但每个人口中诉说的不是无奈的绝望就是无助的愤慨。他们中间也有少数勇者奋力前游，但方向各异。

这时漂来了一叶小舟，船头立一位智者。

溺水者问：能搭救我吗？

智者道：我一路恰为搭救众生，可惜船小，容不下二人。但我会往返于汪洋与彼岸，若你愿意，可尾随船的尾迹前行。路途虽遥远辛苦，但终会抵达彼岸。

于是溺水者加入了尾随者的行列，以智者为师不断奋进，隐于雾海蓝天。

我又看见另一溺水者，在茫然游水，几近力竭。此时，一飞仙御剑经过。

溺水者急忙呼救。

飞仙停住，问：你为何所困？

溺水者：苦海无涯，回头无岸，上天无门，深渊无尽，但求解脱。

飞仙问：可有坠你之物？

溺水者：累赘皆已放下，身无长物，也无牵挂。

飞仙问：无所坠无所挂怀，为何生困？

溺水者：身处汪洋，无力挣脱。

飞仙问：何人“身”处汪洋？ 汪洋却乃何物？

溺水者：是我自己啊，我身困于汪洋。汪洋里是无尽阻隔，危机四伏，稍有懈怠，随时倾覆。

飞仙问：我为何物？

溺水者：我身中有心，心中住意，恐意失散，而后再无心无我。

飞仙道：解脱之道有二，一曰无我，二曰无海。

何来无我？

【无我者】意不锁其心，心不困其身，身可沉浮幻海，而心意自得逍遥。你若如此，即能腾空而起，立脱离苦海，天地之大任你逍遥。

又何来【无海】？

你观此海，波涛汹涌，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确实恐怖。但你若知我非我身之我，我非我心之我，我非我意之我，再看这苦海犹如幻海。海面上下，非生死两隔，而是虚实二境。四方八位，绝非无尽迷途，却实乃觉知历程。所行之迹，亦绝非亡命天涯，却实乃探究穹宇。你也非落难之人，实为求知勇士。如此广奥虚空，海空再无二分，尽是你的学堂；再无什么能害你性命，反而皆可为助力——助你心性豁达，助你心境融通，助你无惧未知，助你不忧生死，助你无二境界，助你金刚无畏，助你智慧无双。此份祝福你可愿受否？

溺水者：身不困于海，心不困于身，意不困于心。海空，我空，天海无差，海岸不二。我非溺者，实为巨鹏、宏鲲，无所困，任逍遥。我愿伴飞仙左右，奉养飞仙。

飞仙道：我亦非我，我也未曾度你到往何处。无需言谢，你日后所到之处，若遇溺水者苦苦挣扎，真心求助，可观其所困，随缘点化。法无定法，不可拘泥，不立文字，勿执我语。医不扣门，化度有缘，各有天命，莫要强求，一切皆是最好的安排。可惜世人迷障，牵挂有多，即使神疲力竭也不愿放下些许，溺水时还要拖坠他人，无有怜惜，今日溺毙，明日复还，无觅止境，亦无终期。

飞仙言毕，飞隐雾海，不知所踪。只留下活菩萨于原处礼拜，醺醺然如饮甘霖，少许后才急忙问道：大道无形，再相会我如何将您辨识？说着，行顶拜之礼。

声音传来：雾海中，我无形可辨，生化随心。亘古至今，我未曾远离你心，谈何来去？我所传解脱之道，明心见性直抵人心。但众生困心之由不一而同，锁心之锁样式万千，心中意愿不一而同。有人游历幻海乐不思蜀，有人鱼跃四海骄狂无忌，有人拖家带口生养众多，有人集聚珍稀珠光宝气，各有所好无需强求。日后你救度万千人脱离苦恼，言飞腾无二之法，须切忌拘泥于言辞、礼拜于色相。历代智慧点拨，日后成卷，只为例证法门广奥，不可拘泥于无脑念诵。度化他人前后莫贪礼拜奉养，沾染得失习气，再坠无明海中飘荡。

活菩萨：我何日可如你一般来去自如？

答曰：若有一日，你见海非海，见众生非所困之形，诸相虚妄，不再逐驱疾苦，随缘安住，乃至无欲解脱，不求来去，便可通晓来去之道。

活菩萨：前日无能为，今日无所为，它日亦无为，皆是无为，何差之有？

答曰：前日，不甘而愤恼，心中多苦；今日，持念而法喜，所得常乐；它日，得失随境，安然。

活菩萨：再拜，朝闻道夕死可矣。

答曰：朝生暮死蚍蜉之命，无有历经皆是空谈。知易行难，践行合一，谈何容易。习气侵骨，业力交杂，荡涤心性，时时清明，唯赖智慧常明。好自为之，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