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 章 遁甲

转眼间,修道院里长大的小蓬皮亚(斯佩斯)已经五岁了。

她经常会尾随着妈妈在修道院里打扫卫生或做杂役、帮厨。

她长得很可爱,但在修道院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那些自诩清高的神父或圣洁的修女对堕落之人(玛依)并没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嗤之以鼻。那是一种莫名的灵性傲慢——对那些“愚钝”的、苦难中挣扎着的罪人们,对她们的不知悔改、没有文化,很是看不起。

其实修道院中大家私下里都在流传,说大主教和这个不洁女有男女关系。只是大主教对大家都很不错,并且不像其他大主教那样祸害年轻神父或年轻修女,这让大家暗中窃喜——让这样一个不洁女去多承担一些,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卢思卡确实很照顾玛依母女俩,开始还为自己这种莫名的亲近感找各种理由,但后来干脆也就那样了。每到周末玛依都会和他一起共度周末,卢思卡事后也会给她足够一周改善伙食的东西,香肠、奶酪、面包什么的,好让小家伙长身体。

只是两人都做得很小心,生怕斯佩斯说漏了嘴,被有心的听了去,传到伯爵夫人耳朵里就不好了。

说起伯爵夫人,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领地内的实际掌权者——伯爵奉命去了前线,但在秋收前却没能回来。民间传说他遭遇了不测,但一直没有实锤的证据。这半年里伯爵夫人应对自如,也不见她着急自己的丈夫。

伯爵夫人三年前生了二胎,但是个女娃。这让伯爵很不爽,他心心念念想要自己的爵位继承人,于是继续四处播种。

伯爵夫人后来给自己的娘家父亲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告诉父亲:外孙是亲的,但如果丈夫不死,早晚自己和外孙会死。

尤其自己二胎是女孩,眼看日后很有可能儿子不能继承伯爵的爵位。外孙的亲生父亲已经被伯爵用计谋害死了,是他的亲随九死一生跑回来秘密告诉自己的。伯爵肯定知道这段奸情了,只是在等待合理的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自己。

他曾经试图假装坠马事故要杀了小外孙,求爸爸做主救命。

结果今年伯爵就收到了帝国高层的一道命令,命其主动去攻打共和军的一处要塞,不胜不得归。可是后勤军资、增援等却问题频出,令其受困,前进不能,撤退不得。侥幸逃回的兵士也按照临阵脱逃罪都被缉拿正法了,没人知道那里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伯爵夫人得到家信,让她在家带好一双儿女,好好地等丈夫回来。与教会友善相处,在儿子成年后直接继承伯爵的爵位即可。

抉择

玛依在卢思卡的照顾下,又怀孕了,三个月没来经血,开始干呕。俩人都知道出事了——她始终没有出过修道院,如果大肚子的事被其他人知道,那将是不小的一场风波。甚至有可能让风声传到伯爵夫人耳里,到时会触发怎样的后果,无法预料。

在没有被太多人发觉前,卢思卡找了个理由把母女俩送到了教会在山区里的一处农场,美其名曰惩罚这个不洁之人,让她去给修道院种地,搞辅食供应。

那农场里只有她母女俩,而负责那个区域的神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原来的同窗,胖子胡撒。这些年清苦的生活让他已经瘦成了一个小老头。其实卢思卡几次想要跟他解释当年的误会,但他一直不肯听。他与整个教区的人都很少走动。自从卢思卡成为大主教后,就免除了他教区的捐献指标。一是,那片山民本身就少,而且土地真的很贫瘠;二是,想让自己昔日的好友能稍微过得轻松些。

山间农场离修道院很远,马车都要跑两天一夜。虽然远离是非之地,但清贫的生活,一个大肚子女人独自拉扯一个小女孩,自己在山里讨生活真心不容易。卢思卡很诚恳正式地找胡撒深谈了一次,把自己真实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取得了谅解,两人冰释前嫌。胡撒同意帮助他照顾这对母女,而卢思卡以支援贫苦教区的名义为胡撒提供必要的物资支援。

那之后,大家发现大主教开始频繁地跑各个基层教区,开始做许多务实的工作,对贫苦教区有重点地加以扶植。整个领地内的宗教格局开始不一样了起来,从各种压榨变成了很温和地滋养民生。

几年里,卢思卡把老主教小金库里的钱都花光了,主要用来替教区的人交纳教廷每年指派完成的税金。而且卢思卡也变了,他不再替黎明之子讨要许愿者的生命能,而是让那些渴望捷径的人交纳钱财,来替穷人顶税。

一开始他很担心这样下来黎明之子会不再暗中帮忙,可是这家伙却没有提出过多的异议。他做好了舍身取义的思想准备,只要自己还在这个职位上一天,就要让自己教区的人民过得比过去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半年后,卢思卡守着玛依,在小农场里见证了他俩儿子的诞生。小家伙被命名为泰美斯(Themis)​。那一夜,一家四口,在破旧的茅草屋中度过。

全教区的人都叫卢思卡为Father,而小斯佩斯与泰美斯却叫自己uncle。

时光飞逝,转瞬又是五年。两个小家伙,一个五岁,一个十岁了。山里的生活虽然贫苦,但也安逸。没有赋税缠身,又不时能得到卢思卡的救助,小日子倒也安稳幸福。远方不时传来边界上的纷争,但因为这个领地里的领主伯爵失踪,反而让领地内没有被强行摊派很多兵役。整个十年成为休养生息的十年,教区内的整体民生与经济状态要明显好于其它地区。

变故

在泰美斯十岁的时候,斯佩斯与妈妈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渴望去山外边看看。她不能理解妈妈说的很多东西。这贫瘠的山沟沟里,除了自己的茅草屋、小溪、山羊、一亩三分地,什么都没有。她渴望更广阔的天地,渴望去经历与见识乡镇的繁华,想去看看那卢思卡叔叔居住的修道院,看看妈妈说过的大城堡。

十五岁生日过后的一天,斯佩斯不辞而别,玛依赶紧把消息告诉了神父胡撒,而胡撒又传递消息给卢思卡。卢思卡听到消息时已经是第四天了。他在修道院附近、城镇里外、城堡周边都找了几遍,没有看到斯佩斯的人影。卢思卡并不知道,此时的斯佩斯在城堡外的芦苇荡里刚好巧遇了大她四岁的小伯爵庇佑斯。

自从伯爵失踪后,伯爵夫人一直在等待。倒不是等着那个死鬼丈夫能回来,而是等着儿子可以成年继承爵位,让一切尘埃落定。她早早地把与伯爵生的二女儿给许配了出去,作为政治联姻的筹码,十四岁就被送给了另一家贵族的儿子,那个男孩听说脑子也不太好使。

庇佑斯三岁落马后,瘸过,傻过,但现在已经好多了,至少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在他十八岁继承了爵位后,就有不少家族带着女儿过来提联姻,但都被她拒绝了。她知道儿媳早晚是要跟自己争主导权的,她不愿意。

在这十年间,她还生过老三,那是她跟一个落寞小贵族的爱情结晶,但这个孩子不到三岁就夭折了。

继承爵位后的庇佑斯好像被附体了一样,行为举止和老伯爵一模一样,周围的姑娘们都不敢上街了,生怕被他祸害了。

而许多小市民的女孩却四处刻意地勾引他,期许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玛依再看到自己的女儿是两年后的一个冬天,她回来了,很疲惫。回来后痛哭过,但不肯说出这两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卢思卡之前告诉玛依没能找到斯佩斯,觉得她或许是去了外地其它城镇。但一年前,在为伯爵选妃的酒会上,卢思卡却看见了斯佩斯,她居然也去参选了。卢思卡没敢在那里和她相认,她也假装不认识这位“叔叔”​。当然她毫无悬念地落选了,一个贵族女孩嫁给了小伯爵。她在选妃之后就又失踪了。

大婚后的伯爵得到了征召令,率领本领地的队伍去支援前线。

山里的日子还是很平静的,斯佩斯十八了,而小儿子泰美斯也十三岁了。这些年的生活虽然清贫,但玛依很感激卢思卡的持续帮助。而卢思卡也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属感,他终于理解与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爱:一份记挂,一份温暖,一份关注,一份彼此的共鸣。

他几次想要脱下大主教的袍子,就做一个山野的村夫,和玛依和孩子们一起过耕种的生活。但他又怕自己的位置上会来一位不知怎样的续位者,鱼肉百姓,横征暴敛。

伯爵庇佑斯出征的第二年,老伯爵夫人和新伯爵夫人组织了一个规模很大的慰问团去酬军,还带上了不少修女与神父,准备火线救治伤员,并拉死者归乡。半年后,队伍回来了,拉回了战死的男人们,可是伯爵一家三口却在前线诡异地失踪了。

很快有一个新伯爵带着自己的人马来到这片土地上,宣布伯爵庇佑斯是叛徒,他奉命接管这里。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由教廷派遣来的新任大主教。于是卢思卡被要求赋闲休养或回教廷参与文献校对工作。卢思卡倒也不再留恋这些,于是主动要求去最艰苦的山区工作。得到新大主教同意后,就找胡撒作伴来了。其实更多的时间就在山里,玛依的家里。

再后来,听说边境前方大败,大量的逃兵难民涌现在各处。

各地方抓逃兵,防难民,一片萧条景象。屋漏偏逢连夜雨,还赶上灾年大旱,粮食严重减产。帝国为挽回败局,四处强行征收更重的苛捐杂税、强制征兵。泰美斯被抓了壮丁送去战场,那一年他才不到十六岁。

一时间,民声鼎沸。卢思卡原以为自己一家住在山里可以是世外桃源,没想到逃兵们不敢进城,三五成群地在山里游荡。

他们袭击了玛依的家,那一天正好卢思卡在教堂主持救助灾民。等晚上回到茅草屋,却发现家里凌乱不堪已被洗劫,玛依头部外伤失血过多早已气绝,女儿斯佩斯不知去向。

那一夜雨很大,他抱着玛依想要去教堂,但山路太湿滑,后来彻底没了力气。他就那样在雨里,在泥地里,搂着她发呆。

半生的画面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他在山里四处寻找斯佩斯,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于是他把玛依安葬在小屋之后,落寞地独自回到教堂。之后几天,他又几次在附近寻找斯佩斯的下落,但是无果。

斯佩斯自幼并不亲近卢思卡,她总是觉得这个叔叔是欺负自己妈妈的人,尤其是当她一次偶然的机会知道弟弟与自己其实不是同一个父亲后。可是妈妈怎么也不肯说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

玛依尝试跟她解释,但她不想听。卢思卡觉得最好不要解释太多,因为这个女孩相当的叛逆又有主见,如果她不知道其中的各种关节或许还能保命。

几天后听说镇子里开始闹圣女军,没有活路的人都可以参加。

他们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甚至抢了修道院。卢思卡比较反对这样激进的行为,并没有理睬。但后来那圣女军居然成了气候,并被帝国中央认可,还任命这队伍远征,去救回身陷战区的帝国战俘。

卢思卡心想或许能利用这个机会跟随军队找到自己一双儿女,就作为随军神父报名参军,跟随圣女军前往边境线。

虽然军团里多数人都没有真的见过圣女的真容,但据说她是受到了神启与神佑,被神赐福了恩典,可以无往而不利。开始大家还半信半疑,可是几次大战后,大家都信了——那些完全没有可能的胜利奇迹般地接踵而至。不到一年,队伍就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救出了被困的俘虏,还占领了大片共和国的领地。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