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我,演绎,角色

发现自己活在戏剧中、自己是演员而我是角色、了解到有前台与后台,甚至更多。

发现这个扮演着角色的演员也是一个角色,就好像在拍摄电影,电影的主题故事是话剧团的兴衰。进而逐渐地认知到演员、导演、编剧、投资方等层面的相互关系。

从投资方处得知同样的剧组还有很多,都在同时展开不同电影的拍摄。有的剧组居然和自己所在的剧组拍摄的故事脚本类似,甚至那故事里有着相同的人物设定,也有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只不过是某人在扮演着我的这个角色。之前我知道,这个角色不过是一个身份,但总觉得“他”是我“专属”的角色。

我在扮演着的这个角色是演绎一名乡村话剧团里的演员,展现出他逆袭的前半生,从大学毕业到40岁人生巅峰。在拍摄的过程中我们不断修正着剧本,让其更合理也更具有戏剧冲突性和张力。每一条分组镜头都会被拍摄无数次,直到找到了那个该有的感觉。这感觉无法用语言量化准确地表达出来,但导演心中有自己的一个预期。

电影剧情中的话剧社正在彩排着自己的剧目故事。在那话剧中我一人饰演多个不同的角色,先后登场,甚至他们利用电影剪切技术让相同的我同台演着对手戏。为表现出话剧社每天的忙碌,剧情中我们每天上午彩排一出戏,下午公演另一出,同一部戏与不同的戏相互交织并多次重复着,彼此穿插在电影剧情中展开。电影中的一天中我就好像生活在不同时段里的各色人物一般,早上演着文革时代的愤青,中午扮成岳飞,傍晚却是企业号上的外星人大副。角色根据需要表现得忽男忽女,乃至是外星种族或神明或精灵。

在一次公司团建中,我与其它剧组里同样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见面了。有的人和我相谈甚欢,彼此交流这个角色的经验心得。有的却不怎么聊得来。

我还遇到了扮演这个角色老年版的演员与童年版的演员。我们二十几个人都装扮上,拍摄了一张合影照片。

那照片很有意思:不同年龄段的“我”,多个相貌不同的“我”,扮演着不同话剧角色的“我”,站在一起。哪个都是“我”,甚至拿到照片时我都无法分辨出哪个是我了。每一个扮相都那么眼熟。

团建后,我经常走出自己的摄影棚去串门,在不同剧组中走动的我,发现扮演我爱人、孩子、爸妈的各种不同的演员。有意思的是,我见到这些“陌生人”,都会按照剧情中的身份去称呼他。当然他们也很不见外地按照剧情身份招呼我。

每个剧组都在依据原始剧本进行着各种再创造。剧情与人物关系看似雷同,但每个剧组的剧情都不尽相同,很难说观众喜欢哪个类型的主线故事与表现手法。同一个剧本让不同的导演拍成了喜剧、悲剧、恐怖剧、科幻剧,甚至玄幻剧。我真心佩服导演们的脑洞够大。

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在不同剧组里来回帮忙穿戏的演员们——明明刚在上一组镜头里给老父亲哭丧,过会儿又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地吃面;刚刚还牵手新人步入教堂,转身就要演斗小三闹离婚……还有各种不认识的小演员们,戏里戏外地围着我叫妈妈,拜托,你们谁啊?可是还要表现出慈母之爱,不能穿帮。

导演让我一人饰演数个角色,被我骂得狗血淋头的小三也要我自己扮演。早知道如此,骂的时候嘴巴就积点德了。听着原配那样的辱骂,自己真想打闹回去,可是一想骂人的原配也是我啊!而更有甚者,有一天演负心汉的演员病了,导演让我反串几个背部与侧身镜头,不能耽误拍摄进度。好嘛,一场戏里都是我:哭闹着要离婚的是我,怀柔着想结婚的是我,左右为难被打被爱的还是我。

剧情中,我要与正妻的妈妈一起骂负心汉,我要和丈夫的爸爸一起探讨婚姻的本质与爱情的抉择,我要拉扯着孩子去找原配苦情逼宫……演到后来我的脑子已经开始混乱了。每个角色都有着自己的苦涩与不容易,彼此间何苦呢,何苦呢?

我请了两周的病假调整自己的状态,于是剧组安排了其它演员顶替了我的角色。我走下舞台成为了观众。看着“我”的“父母”摸着那个演员的头说着孩子,看着“孩子”围着那个演员喊着妈妈,看着爱人拉着她的手柔声细语呢喃着爱情……她是我,我又是谁呢?

我在恍惚间若有所思地走过一个个摄影棚,棚中各个时代、不同星球上的故事隔着一个个简易的挡板各自展开着:一组扮演登月英雄的演员坐在纸壳里演绎着宇航飞行,目的地是一墙之隔的“月球”和正在拆除星球大战布景的“火星”。“火星”上的演员们正在匆忙卸妆,要赶往街对面的秦朝战场,跟随刚扮演过关羽的人攻打赵国的都城。好在那戏容易——跑过去演个冲锋,然后躺地上装死就可以等中午的盒饭了。

一路走出摄影棚,回首看着这个“大千世界”里的一切故事,有一种谢幕后的迟钝感和违和感。突然面前的空气中弹出一个对话框:“您已经步出游戏范围,是否退出《我是大明星》游戏界面?”

我摘下VR眼镜。眼前一亮,有点儿不适应。窗外的日光正好。

感叹道:这游戏的代入感真心不错啊!看看表,游戏时间68分钟!一个小时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下午要接孩子下学、买菜,晚上给老公做什么吃呢?

比起游戏世界,生活显得缓慢而安逸,平静到有时感到无趣。下周就是我第1870岁的生日了。有时我在想:当年选择了冻龄与永生这个选项是否真的明智——无限再生与自修复的身体,没有疾病与衰老的体验,连自杀都不可能搞死自己。丈夫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了。有的老死了,有的意外走了,有的投奔了外遇,有的厌弃了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每段感情都带来几个孩子,从蹒跚学步到长大离家,开始自己的生活,结婚生子然后各种死去。孩子们犹如窗外古木的叶子,绿了又黄,然后化作春泥。

视线透过树杈看着午后太阳的光芒,我回想着过往出了神,这些年只有日月始终陪伴着我,没有改变。长久的凝视触发了休眠保护程序,太阳上弹出一个绿色的悬浮对话窗:“是否退出《虚拟人生游戏》Yes?No?”

我这才回过神来,选择了No。我还要接孩子放学呢!晚上吃点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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